马克思与“人之内在生活”哲学

时间:2023-05-17 16:18:0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摘要]塔克尔的《卡尔·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一书,是20世纪中叶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试图根据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主的一系列手稿,重新诠释、分析马克思思想,纠正以往普遍存在的一些偏见的代表作之一。塔克尔追溯了作为马克思思想的哲学背景的德国古典哲学关于“人之内在生活”的观点,并将马克思的观点限制在这种“人之内在生活”哲学之中。这一做法有独到之处,却也是塔克尔的薄弱之处。

[关键词]马克思;塔克尔;“人之内在生活”;德国古典哲学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16)03—0001—03

作为南斯拉夫实践派代表的彼得洛维奇认为,塔克尔的《卡尔·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一书“好”“坏”参半。他认为塔克尔在成功地纠正了对马克思的一些普遍存在的偏见的同时,却产生了新的误解。彼得洛维奇指出,塔克尔认同反对斯大林主义对马克思思想的错误诠释,并回到马克思自身以重新发现其真实思想的做法。而当塔克尔进一步走向他最具原创性的工作同时,也显示了他最薄弱之处。塔克尔的原创性工作在于,他将马克思思想看作自古以来探求人类内在生活的特定真理的哲学传统、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传统的一种继承和发展。这种观点是一种创新,然而也存在诸多问题。

一、德国古典哲学的“内在生活哲学”之路

在马克思思想的哲学背景中,黑格尔哲学占有不可代替的地位。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深刻阐述了作为历史中人的目标的绝对知识,这种观点恰好将绝对自我变成了一种人类本质的规范。黑格尔的绝对自我来自康德的“绝对完善”。对于康德哲学,塔克尔关注的主要是其心理学方面,即努力成为绝对善之物的每个人与他自己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现象自我与绝对完善之间的关系:现象自我惯于违反完善的命令,因此,常常不得不在内在法庭面前被告发。完全消除本质自我和现象自我的矛盾是无望的,唯一可构想的胜利是在人类不朽的情形下来生的胜利。同时,唯一可能的结局在于道德意志不屈不挠地朝向一种自我完善发展之努力。

黑格尔主义把康德开启的“人作为上帝般存在的自我实现”这一历史哲学主题发展到顶点。在他那里,“人”更加傲慢。黑格尔主义的核心观念在于:人的本质与神性之间并无绝对不同。在人里面的绝对自我、人本质就是上帝。人变成“像上帝一样”的努力只不过是成为自身的真正自我、确认自己真正的本质而已。在塔克尔看来,黑格尔的上帝倒置了希伯来—基督教理充分实现的上帝,黑格尔哲学是一种进化神学。与基督教脱离世界的上帝不同,黑格尔的上帝和世界同一,世界自我被称为世界精神或者精神,它是无限的、包含一切的自我。这种世界自我具备神性创造性,它由认识自我的需求产生,能够自我生产,精神这一创造性活动是“自我外化”,外化为自然与人。自然是“无意识之物”,而人是“有限的自我意识之精神”。

康德的本体与现象的分裂,在黑格尔这里变成了主客之间的分裂,这种分裂造成精神与自身处于斗争之中。异化造成了束缚和界限,而人心中进行的认知活动是意识中精神自己的重新占有,它将克服主客分裂这种异化状态。在这种“上帝”重获自我的过程中,塔克尔认为,黑格尔展现了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否定之否定意味着确认。在众所周知的三元公式中,给定的世界形式或者精神的创作性之自我客观化是‘正题’,由认识自我理解为异化和敌对对象的世界是‘反题’,而被认识的自我重新获得作为一种心智内容的世界是‘合题’。”。而且这个过程还是一种辩证法的扩张:认识意味着精神通过与他者的战争扩张自身。客观世界在客观性方面越来越贫瘠,在精神方面却越来越丰裕,它将世界当作其财产而拥有之。意味着自我是上帝的理念点燃了个人和国家自我扩张的热情,使他们释放巨大的历史能量,破坏性地耗尽他们,并使他们最终在枯竭中寂灭。

由康德到黑格尔,上帝从天国回归到人本身(这个功劳也许要从路德开始)。黑格尔主客观之间一长一消的辩证法以及精神的历史发展模式,在马克思的思想里有明显的印记。塔克尔提及,青年黑格尔主义者眼中的黑格尔主义是一本开放的书,他们在那里找到了神化人的革命性福音。他援引恩格斯的一段话表明,德国哲学告诉人们的是,神就是人:“如恩格斯所指出,德国哲学发现的‘上帝是人’唤起一种世界的重组,其中人经验自身为一种上帝般存在将是可能的,这种从黑格尔主义得来的世界革命推理也是马克思的首要前提,并为他开启一条作为世界革命学说的马克思主义的创造之路。”

二、马克思的哲学与神话

按照塔克尔的分析,“敌对地对抗异化世界之精神形象,以及由精神所进行的对此世界加以革命性改造的形象,是黑格尔哲学一个完整的部分”。这在马克思那里经历了一种变形并且在其心中变成了敌对地对抗异化世界的“哲学”形象。马克思主义原初形式的革命命令是“使世界哲学化”。就马克思将黑格尔主义视为一个纲领而言,塔克尔认为,马克思在此意义上一直都是黑格尔主义者。如果没有费尔巴哈的影响的话,也许马克思的黑格尔主义立场会更加彻底。

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使马克思认识到,黑格尔的绝对不过是一种思辨哲学创造的上帝代理。马克思通过应用费尔巴哈的方案,将黑格尔政治哲学倒置过来而开始其工作;他认为国家是市民社会的一种表现和自然产物。费尔巴哈指出,在宗教意识的幻想世界中,人是上帝;在真实的世界中,人是悲惨的和卑劣的生物。马克思对政治异化的分析采取了类似的方式:“在政治国家真正形成的地方,人不仅在思想中,在意识中,而且在现实中,在生活中,都过着双重的生活——天国的生活和尘世的生活。前一种是政治共同体中的生活,在这个共同体中,人把自己看作社会存在物;后一种是市民社会中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中,人作为私人进行活动,把他人看作工具,把自己也降为工具,并成为异己力量的玩物。”

解决政治异化的方式在塔克尔看来也是黑格尔—费尔巴哈框架内的:现实的个人要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成为类存在物;人要认识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马克思由此推断,达成人从国家的异化中获得解放,要求一场真正的社会革命。

这场社会革命的主体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作为异化的人的最高形态,“意识到自己的非人化从而自己消灭自己的那种非人化”。其被剥夺的状态被把握为既是精神的又是物质的状况。“不拥有是最令人绝望的唯灵论,是人的完全的非现实,是非人的完全的现实”。虽然马克思明确地提到并且塔克尔也承认,异化既是精神的,又是物质的,但是塔克尔依然认为,共产主义作为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不只是为其自身的物质利益服务的,它最终是为了终结自我异化的普遍精神需求服务的。

按照塔克尔的解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标志着早期马克思主义的建立,他称其为黑格尔式的爆发。早期马克思主义的主题是世界的历史被视为“人使他自己成为完全的人”的过程。基于此,塔克尔继续挖掘马克思所呈现的“内在生活”:他把马克思那里人通过物质生产创造世界的历史进程的概念,解释为黑格尔立场的一种科学重申。但是真正的劳动应该是与人的类本质相适应的内在的“自我活动”(serf-activity)。异化劳动虽然是现有世界的创造性力量,但是异化劳动及其产生的私有财产根源于人类理智的迷误:“尽管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但确切地说,它是外化劳动的后果,正像神原先不是人类理智迷误的原因,而是人类理智迷误的结果一样。”

1844年手稿代表早期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而大约由《德意志意识形态》开始,马克思主义进入成熟期。在塔克尔看来,早期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主体性体系”,“是建构于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模型基础之上的人的现象学”,而“成熟马克思主义是一个心灵的世界,人从中消失了”。塔克尔并非没有看到马克思文本中对现实和实践的要求,但他认为那只是更根本的“内在的”要求的“外在的”表达。塔克尔的“内在”分析框架最终将马克思主义定位为一种宗教的神话。他提到马克思主义信仰者众多,使其具备宗教的特征。马克思宣称直接审视现实,并把自己对现实的表达描述为一种真正的实证科学。对此,塔克尔指出,这似乎不可能不是真的,问题在于马克思表达的现实是内在的现实。马克思所关注的力量是主观的力量,那是异化的人自我的力量,被构想为扩散在社会之中的力量。因此,他超过哲学所进入的是哲学在往昔所源自的神话。神话的特征是某种内在之物被理解为外在之物。哲学曾经以神话为背景,现在神话以哲学——黑格尔哲学为背景。成熟马克思主义是早期马克思主义的神秘化,而其载体是《资本论》。《资本论》中的资本家和工人不过是马克思最初的自我异化的人里面的分离的对抗力量的拟人化。

三、马克思主义的“人之内在生活”哲学的可能性

塔克尔将由康德开始的德国哲学主要的研究对象命名为“傲慢”之人:康德那里的现象与本质的人的对立,黑格尔那里的精神领域的主与仆的对立,费尔巴哈那里的异化的宗教人,马克思那里的“我”的主人资本与总体工人的对立。也许这种分析框架可以纳入英美哲学界所谓第一哲学的“心灵哲学”范围,它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马克思思想研究的进路。塔克尔论述的每一步骤几乎都以相关的马克思原著为支撑,作为神话的马克思主义的结论的得出似乎有些唐突,不过,其根据却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铺垫的所谓德国哲学家对于人之内在生活真理的揭示。然而,这种看似完整的论证依然无法掩盖其立论基础以及论证过程的片面性。

如果由康德开始的德国哲学的确揭示的是人之内在生活的真理,那么塔克尔提及的这几位哲学家揭示的人之内在生活恐怕不只是傲慢以及与之相关的异化这么贫乏,哪怕这些内容是人之内在生活的核心部分;更何况,这些内容在人的内在生活中的地位如何还值得商榷。就科学性而言,人们公认人类内心是无法证明的。因此,塔克尔的这种做法显然是有失偏颇的。塔克尔关于康德、黑格尔以及费尔巴哈思想的分析与马克思对这三位前辈的看法是相关联的,其中经常被提到的是马克思恩格斯评价黑格尔倒置了现实,得出唯心主义的观点。众所周知,黑格尔哲学的出发点的确是所谓绝对自我的绝对精神,其由精神开始的整个历史进程也的确影响了马克思的历史观。马克思既然批评黑格尔倒置现实,那么很显然他自己就不是从内在的精神出发,而是从物质基础出发的。然而,塔克尔在引用马克思文本的时候,却依然执着于发现一个马克思的内在世界,而无视马克思对外在的重视,或者如彼得洛维奇所言的,忽视了马克思对于内外的贯通。

超越哲学的马克思意图到达的是关于现实社会及其历史的科学。这种科学继续使用哲学所使用的抽象、范畴化和概括,只不过它们只是被当作工具来使用。就像抽象这一类精神性的东西只能作为工具使用,内在的精神世界看来也并非马克思尤其是后期马克思研究的着重点。早期和后期马克思的融贯性表现在劳动的异化上,也表现在实践的生产性的活动自然地是有意识的人类生活的特征上。这种生活是内外贯通的,而不是像塔克尔所言,首先是内在的生活。

从马克思出发的一种关于内在生活的哲学是可能的吗?也许正如一位塔克尔观点的支持者所言,马克思关于内在生活的某些描述戳到了现代文明的痛处,因此具有意义。将马克思关于人类内在的描绘及批判与塔克尔书中所提到的新分析学派代表之一的霍妮的精神分析结合起来,或许对于分析现代个人的实现的缺乏以及对存在的本性和目的之惶惑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但在发展一种马克思主义的“人之内在生活”哲学时需要注意,对人类内在的关注并非马克思思想的全部或者核心部分,而且要避免由这种分析将马克思思想导向一种神话,如塔克尔所做的那样,或者像弗洛姆那样将马克思说成是禅宗佛教徒。

[责任编辑 冒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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