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论家张胜友笔下风云40年

时间:2023-06-21 12:24:01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他写文艺体制改革在新闻界立足,写反映改革开放的《十年潮》和《历史的抉择》获邓小平称赞。

1979年,一篇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报告文学引发轰动,它描述了一名党员干部贪污受贿后被枪毙的过程,并由此引出“权钱交易”等热议话题。这给当时正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念书的张胜友带来巨大冲击,原本酷爱散文写作的他开始转向报告文学。他觉得,这才是能在国家激荡变化的年代深刻揭露社会矛盾的文学载体。

上世纪80年代,随着电视在中国的普及,电视政论片深受观众欢迎。已在《光明日报》当了6年记者的张胜友发现,这是报告文学和新兴媒体结合的全新艺术形式,能更清晰全面地表达作者的思想。从此,他便一发不可收拾,踏上了撰写政论片的道路,至今已有超过40部作品问世。

因為常年劳碌,张胜友病魔缠身,《环球人物》记者见到他时,他身形伛偻、面色苍白,在三伏天仍穿着长衣长裤;为了避免感染,还戴了一个淡蓝色口罩。他向记者解释身体不好的原因:“一是我老了,二是我这辈子都很拼命,生命消耗太快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搦管操觚,撰写着《极简中华民族复兴史》《极简中国改革开放史》两本书,只为让更多人看到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的成果和艰难。

从一名普通记者到光明日报出版社总编辑,再到作家出版社社长、“中国改革开放政论片第一人”,在张胜友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如果要一词以蔽之,那就是改革——他的经历,正是中国40年翻天覆地变化的缩影。

政论片“处女作”一炮打响

1982年春天,张胜友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光明日报社当了一名记者。那会儿,国家开始启动文艺体制改革,沈阳出现了全国第一个家庭剧团,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很受农民的欢迎。单位领导派张胜友前去采访,又担心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能完成任务,就让一个老记者带他去。张胜友心想:“老记者带我去,我再怎么写,最后还是他的功劳。”便对老记者说:“你别去了,我自己锻炼一下。”于是,他一个人跑去了。

临行前,领导交代张胜友:“你去采访半个月,回来以后再好好写。”没想到他一个礼拜就回京了。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领导有些不高兴,说:“张胜友,你怎么就回来了?”张胜友回答:“我已经写好了。”

领导很惊讶,接过稿子一看,近万字的长篇通讯《文艺体制改革的先行者——记沈阳张桂兰家庭剧团》相当成熟,总编辑看了稿件后当即批示:标题要大,发通栏题。紧接着,1983年初,北京京剧团赵燕侠的承包改革取得重大成果,张胜友又奉命采写了长篇通讯《一包就灵——改革带来了希望》,将安徽凤阳农村土地改革的成功经验同文艺体制改革探索结合起来,发在了《光明日报》头版上。

这两篇长通讯发表后,张胜友在新闻界“走红”了。1991年底,中宣部一位副部长把电话打到张胜友办公室,给他布置了一个题目——创作四集电视政论片《十年潮》,以电视影像为媒介,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视角,立体、全面、宏观地回顾改革开放10年来共和国的新变化、新面貌、新成就。同时,中宣部还提前为他安排好了中央体改委和中国社科院的有关专家,全程提供相关资讯以保障他的创作。这就是张胜友的政论片处女作由来。

听完创作计划,踌躇满志的张胜友不同意了,他拒绝其他人参与脚本的创作,认为鸡说鸭说莫衷一是,就没办法写了。“我跟副部长说,创作是非常个体化的东西,要自己写。我写完你可以审核,如果不行,我再改。我说政治上听你的,你是副部长嘛,但是艺术上要听我的。”张胜友回忆,“副部长很开明且有雅量,他将信将疑地问我,你既不是政治专家又不是经济专家,怎么写这个题目?我说这你别担心,等我最后的成品就行了。”

没有金刚钻,张胜友也不敢夸海口揽下这个瓷器活儿。进入《光明日报》后,张胜友时刻敏锐、自觉地关注着与改革开放有关的一切,频繁地找机会奔赴前线,也就是深圳。那时候,深圳给他的印象就是一片大工地,24小时机声轰鸣、尘土飞扬。一个小渔村,原本只有几万人,一夜之间,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几十万建设大军。在那里,张胜友见证了无数制度的出台、实施,也目睹了无数企业的兴衰成败。

“我刚到深圳,就借了一个朋友的自行车‘呜呜呜’地绕着深圳兜了几圈,地方小嘛,现在当然兜不了喽。”张胜友笑道,“那时候,小汽车就是权力的象征,在北京,只有部委才配小汽车。结果我第一次去佛山市采访,看到广场上排满了小汽车,整个人都呆住了。后来我去一个普通乡镇开会,发现人家接我也是派车来。那一刻我开始相信,只有改革开放国家才有希望。”

这些身临其境的经历,让张胜友的创作胸有成竹。整整一个月,他把自己关在新华社的招待所里,夜以继日地查阅资料,构思《十年潮》。历史和现实,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把张胜友的思绪牵引到改革开放的纵深处,同时又把他从遥远的过往拉回到逼真的现实:从陈胜、吴广到李自成,从林则徐到孙中山再到毛泽东,最后变成邓小平畅游北戴河时铿锵有力的警言:“中国不走社会主义道路,不改革开放,就死路一条!”

《十年潮》完稿时,适逢邓小平南方谈话后返京,稿件呈送邓办审阅。半个月后,邓办给中宣部回复:很好,很及时,很必要,较准确、全面地反映了小平同志的改革开放思想。

《十年潮》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后,《光明日报》每天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其解说词。外媒评述,这是中国为改革开放发出的第二波呐喊,为改革开放擂鼓助阵。央视遵照中宣部的意见,精心录制了一盒《十年潮》录像带送给邓小平。不久,邓办打来电话,传达了邓小平观看《十年潮》后的评价:“这么多年了,在宣传改革开放、反映改革开放方面,我还没有看到这么好的电视片。”这样的评价,让光明日报社的领导十分高兴。时任《光明日报》副总编辑徐光春当即提议授予张胜友“总编辑特别奖”,得到了总编辑张常海的赞同。问及这个奖的实质内容,张胜友笑道:“就是一张奖状和100元奖金。原本是200元的,可能总编辑觉得多了,最后减了100元。”

撰写党的十四大献礼片

因为《十年潮》的成功,张胜友成了中央有关部门的“猎物”。

在《十年潮》热播之际,张胜友突然病倒,高烧39度。偏偏在这个时候,深圳市委宣传部给光明日报社致电,请张胜友即刻赶往深圳撰写邓小平南方谈话的政论片。报社回复,张胜友生病了。不久,有关部门再次来电,直接点名抽调张胜友,并叮嘱,马上把作者送到深圳,时间紧迫。后来报社才知道,这是中央的意思,这部片子将作为党的十四大献礼片呈现。而此前已有两部关于南方谈话的纪录片样片,但报送中央有关领导和邓办审核时,均未得到满意答复。此时,距党的十四大召开仅剩4个月时间了。

发着39度高烧的张胜友,在光明日报社有关领导的陪同下,当天即飞赴深圳,入住邓小平南方谈话时住过的深圳迎賓馆。这时,他的血压已经低到50—80毫米汞柱,医生说他是疲劳过度,反复嘱咐他多休息,张胜友心里只能苦笑:工作人员早已把邓小平南方谈话的所有原始资料全部送到了宾馆,还在自己的床头架了一个垫子和播放器设备——这哪儿还能休息得了?在用5天的时间看完材料后,张胜友读懂了邓小平南方谈话的意义:这位88岁的老人不辞辛劳南下,目的就是针对人们思想中普遍存在的疑虑,重申深化改革、加速发展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步,它标志着邓小平理论的最终成熟。随后,张胜友开始创作《历史的抉择》。

“我在迎宾馆用了20天的时间写完脚本,这20天里,除了下楼吃饭,我没走出宾馆大门半步。”张胜友说。片子拍完后,中宣部直接送到邓小平的家里去审片。一个半小时的纪录片播放完后,邓小平觉得很不错,同时也想知道在场协审员的看法。接着,他又表示,光几个人的看法也不够,应该让更多党代表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于是,这部片子被送到十四大会场,成了十四大的献礼片,播放后引起了强烈反响,更加坚定了全党坚持改革开放、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心。

在《历史的抉择》播映前夕,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1992年10月8日晚上,北京长安街头突然竖立起一块大型广告宣传画——《历史的抉择》。这是时任深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吴松营的宣传创意,立即成为京城一大风景。人们纷纷来到广告牌下照相留念,中外媒体也在这块广告牌下进行现场新闻采访,轰动一时。张胜友笑道:“这个宣传画,在我们光明日报社的大门口也高高地悬挂了好长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挺嘚瑟的。”

“我们是国家出版社”

因为工作调动,写出《历史的抉择》3年后,张胜友挂帅作家出版社。在这里,他让人们看到,自己不仅是一位优秀的政论片记者,还是一位出色的出版商。

1995年9月,张胜友是穿着一件已经穿了10年的白色的确良衬衣、光脚蹬着一双塑料凉鞋,走进农展馆南里10号中国文联大楼的。当时位于第四层的作家出版社,已陷入经营困境。作为国家级出版社,它的图书从未得过国家图书奖、茅盾文学奖等重要奖项;而且,一个老字号的大型出版社,年发行总码洋也才1200万元——他上任当月,图书发行码洋仅39万元。然而,到2004年9月,张胜友正式离任作家出版社社长之时,作家出版社年图书发行总码洋已经飙升至1.8亿元,增长了15倍。他笑着告诉记者,在出版社改革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自己善于和作者打交道。

张胜友出任作家出版社社长之前,王安忆已有一套文集在这里出版,她的新小说《长恨歌》也签订了稿费制合同。“我去了以后,把她的书变成了畅销书,打电话让她过来修改合同。原来是买断制,千字30元钱,10万字也才3000元钱,我把合同改成了版税制,卖一本作家就抽成,卖得越多,作家抽成越多。”张胜友说,“很多同事觉得我不可理喻,早跟人签了合同,现在能赚大钱了,你又把人家找来分一杯羹。我说作家是出版社的衣食父母,我们真诚对待她,开了这个先河,以后所有作家都会蜂拥而来投稿,等于做了大广告。”

果不其然,张胜友的策略一炮打响,余秋雨、贾平凹、莫言、张平、周梅森等名作家纷纷主动给作家出版社送来书稿。 那时候,余秋雨的书在上海一般能发行10多万册,所以,当他带着自己的新书《千年一叹》和《霜冷长河》找到张胜友时,希望作家出版社能给自己一个起印数,没想到却被张胜友拒绝了。“我对他说,这不平等,你让我给你起印数,就算卖不到那么多,你依然要拿那么多钱;卖超过了,你还是该拿拿,这是不平等的。我不跟你签起印数,但我一定能发超过20万册。”余秋雨答应了。结果是,两本书发行总量超过了120万册。付稿费的那天,张胜友给余秋雨带去了一张银行卡,对他开玩笑说:“给现金的话你搬不动,帮你压缩到卡里了。”

当时,海外有一本叫《英国病人》的畅销书,后来改编成电影拿了奥斯卡奖。“外国人觉得中国人不诚实,所以跟我们签合同时提要求:最少发7万册。我后来给他们发了23万册。”张胜友自豪地说,“我通知对方来拿钱时,他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实际发行量,许多出版社印了10万册,却告诉他只印了5万册。我说你太小看我们了,我们是国家出版社!”

说到这里,张胜友想到一个故事。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些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制裁,不来中国。可是美国空客恰巧有一趟从纽约飞往北京的客机,这架客机原本能坐400多人,此时却只有一位乘客,最后依然按时飞往北京。“这就叫现代商业意识。虽然这趟可能亏得一塌糊涂,却在全世界打了一个正面广告。”张胜友说,“作为一个走向盛世的大国,中国人也应该转变自己的思维模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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