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古汉字“囧”自2004年以来成为网络新宠，倍受网友追捧。我们对这一语言现象进行了考察，探讨了“囧”的形体、意义和功能的变异运用及其表达效果，阐述了网络语词“囧”所传达的语言智慧。
关键词：囧 网络 智慧 变异
一、引言
网络时代，语言也有着鲜明的网络特色。一些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的生僻字、异体字，被网友们重新挖掘出来赋予新的内涵和意义，成为当下时尚的网络语言，在网络上广为流传。这样的语言被戏称为“火星文”，它们受到了广大网友的热烈追捧。
“囧”字就是2004年以来颇受追捧的“火星文”之一，其流行缘起于一篇关于女演员胡杏儿的讨论帖。有人将她的某个表情与“囧”联系起来，于是，关于“囧”的各种搞笑形象便在网络上流传开来，从此一发不可收。网民群起争“囧”：“囧文化”“囧思想”“囧星球”“囧部落”“囧论坛”“囧人王国”“囧务部”“囧行社”“囧片”“囧事”“囧物世界”……“囧”类辈出，风起云涌。还出现了目前为止规模最大的“冏”官方论坛，有注册“冏”民近万。其最为火爆的《一日一冏》专辑，点击率很高。
“囧”字的复活及“囧”族的兴旺，体现了语言在网络上的一种新异性和开放性。
二、“囧”“冏”史考
“冏”本作“囧”，二者为异体字，象窗口通明。字典词典大多解释为“光明”，并以此为本义。“囧”后来因为“囧”字难以查找，输入难度比较大，多被写为“冏”。
关于囧的形义，目前主要有四种说法：1.窗户说。东汉许慎《说文·囧部》：“囧，窗牖丽廔（lóu），闿（kăi，开）明。俱永切。”2.仓廪说。屈万里：“囧字，当为仓廪一类之物，于此则作动词用，“米囧”意谓“新米已入仓廪也”。3.祭名说。于省吾先生：“囧为祭名，契文亦作囧，通盟。即《周礼》诅祝盟诅之盟……囧米连文，盟谓要誓于鬼神。”4.地名说。李孝定于囧字取形赞成窗说，于辞义则认为是地名：“卜辞囧为地名，且多与米字同见。”以上四种说法中，以“窗户说”流传最为广泛。但从甲骨文的记载看，“囧”在甲骨卜辞中为举行祭祀活动的地名，后来才演变为方块汉字，意义也逐渐演变为光明之意。
我们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是查不到“囧”字的，但“囧”和“冏”早在甲骨文中就已多次出现：
（1）戊戌貞辛巳步囧（甲骨文合集摹释第16065号）
（2）貞寻不因辛囧壬午王（甲骨文合集摹释第21374号）
（3）甲申卜出貞翌巳其侑于妣辛冏岁其（甲骨文合集摹释第23717号）
（4）己酉卜王其刞其冏旋无災（甲骨文合集摹释第31003号）
“囧”（“冏”）原本是象形字，早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原为表现日神崇拜的漩涡火焰纹（见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版，第142页），后演化为阴阳鱼图案。演变为方块汉字后，外面的大方块表示房子，里面的小方块表示窗户，窗户能引进光照，故“冏”字有光明之意。
据《古代汉语词典》：冏：（jiŏng）①见“冏冏”；②鸟飞光耀的样子。木华《海赋》：“望涛远绝，冏然鸟逝。”
“冏冏”：①明亮的样子，又写作“炯炯”，也作“颎颎”。
（5）“登春台之熙熙兮，珥金貂之冏冏。”（西晋·潘岳《秋兴赋》）
（6）“三台皦皦以双列，皇座冏冏以垂晖。”（原注：“皦皦、冏冏，皆星光明之貌也。”）（《魏书‧术艺传‧张渊》）
（7）“起护簷牙双白朵，弹指西窗冏冏夜半也。”
（8）屈原《楚辞·九思·哀岁》：“神光兮颎颎，鬼火兮荧荧。”（清·曹寅《金缕曲‧七月既望与梦庵西窗步月口占述怀》）
“冏冏”心喜甚明的样子。杜甫《偪仄行赠毕曜》：“徒步翻愁长官怒，此心冏冏君应识。”
“冏冏”内心有事，夜不成眠的样子。《楚辞·哀时命》：“夜冏冏而不寐兮，怀隐忧而历兹。”
可见，“囧”（“冏”）原本是汉字，不是网络符号，它有自身的音形义。
三、“囧”——网络的语言智慧
当前的网络语言，可谓鱼龙混杂，既有粗俗化、简单化、符号化倾向的，也有形象化，幽默化和艺术化倾向的。作为时下流行的“火星文”，“囧”在消亡了几千年后重新复活，迅速席卷了互联网，体现出一种非常强势的回潮，而且在应用中完全超越其本义，以种种超常的变异性和模糊不定性，演绎了一种全新的网络语言智慧。
（一）形体变异的写意表达
“囧”原为表现日神崇拜的漩涡火焰纹，后演化为阴阳鱼图案，再演变为方块汉字，外面的大方块表示房子，里面的小方块表示窗户。但到了网络时代，在网络上，“囧”（“冏”）的形体被网民们根据表情达意的需要做了各具特色的变形。以下是来自官方网站和其它网站的“囧”的变形图：
变形后的“囧”在形体上已基本跳脱房子与窗户的原形，而变形为一张张表情生动的面孔。喜笑甜蜜、悲泣愁苦、怒傲羞怯，尽现眉宇之间。这个原本只存在于甲骨文、鲜有人问津的古汉字，通过“望形生意”复活，网友形象地把这个字诠释为带着八字眉的方块脸，并与它的同音字“窘”联系起来。
“囧”字形体的图形化变异，正是为了通过文字的图形化“立象”来表达主体心中难以言说的丰富含义。
“囧”的网络崛起与日本网络象形文字“Orz”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Orz”本义是“失意体前屈”，代表一个人面向左方、俯跪在地，“O”代表一个人低下的头，“r”代表手以及俯下的身体，“z”代表的是跪曲的脚。日本网民最初在网络上（例如在电子邮件、IRC聊天室以及即时通讯软件中）广泛使用这个符号，表现他们失意或沮丧的心情。中国台湾的网民受到“Orz”的启发，用“囧”替换了“O”，使得日文中的“失意体前屈”的头部具有了更加写意的表情，写作“囧rz”，以象形的手法来表达更为丰富、复杂的含义。
文字的修饰变形其实古已有之，古代的书法为了美观，就会把字体做适当变形。今天的书法界同样如此。“冏”字就是时下年轻人为了时尚而做的网络变形，表达了年轻人求新求异的交际需求。
（二）意义的跳脱
“囧”本为祭祀地名，后产生光明、明亮之意。《玉篇．囧部》：“囧，大明也。”江淹《张廷尉杂述》诗：“冏冏秋月明，凭轩咏尧老。”后汉·张纮《材枕霂》：“何众文之冏朗，灼倏爚而发明。”但在网络时代，它的意义被充分活用和变异，被赋予更多的意义，并发展成为一种奇特的网络文化。
在网络文化中，“囧”内小“八”字视为眉眼，“口”视为嘴。单独使用时同网络用语“晕”“雷”“汗”“I服了U”等表达类似，但又绝非如此简单。从字形上看“囧”是汉语象形体，非常形象地突出了极尽扭曲夸张的表情，意思上有“窘迫尴尬”之“窘”和“炯炯有神”之“炯”等同音字的丰富意境，又衍生出“囧rz”等变形。其意义可谓繁复多样，很多内涵难以用文字表述。
1.“囧”——类群的标志，即“囧民”
网络上有好几个“冏”网站：囧客官方http：//；囧人王国http：//；囧的官方网站http：//；阿囧http：//等。
在这些网站注册的网民称为“囧民”。于是“囧”成了一类特别的人的名称和标志，如“囧人”“囧客”“囧群”“囧星人”“囧囧火星人”。例如：
（9）如果你怀疑囧群的威力，可以先看看这个预警贴，以儆效尤！
（10）本版块欢迎所有囧星人在此发帖与大家分享音乐、影视，通过影视分享自己发现精彩剧情，通过音乐展示自己内心最柔软最湿润的地方。
这一类人虽然没有年龄界限，但多为年轻人。他们“说囧话，发囧言，着囧装，穿囧鞋”。下图为来自网络的“李宁囧字鞋”和校园“囧字T恤”：
2.“囧”——表示郁闷、窘迫、无奈、羞惭的心情
“囧”最早见于甲骨文，在中国《康熙字典》里也有显示，后被网络进一步宣传，从字典里复活，被赋予的新意是：悲伤、无奈或者极为尴尬的心情。如果把“囧”字看成是一张人脸，那么“八”就是两道因悲伤和沮丧而下垂的眉毛，“口”则是张口结舌的那个口。我们可以想象“囧”的表情——尴尬，窘迫，无奈，悲伤。
“囧”在变异过程中，由于与“窘”音同而被网友们同义化，于是产生了窘迫、沮丧、羞惭等网络意义。例如：
（11）少壮不努力，老大徒囧囧。少壮不囧囧，老大徒囧rz。
（12）对于由于看帖的时候笑死、撞死、哭死、呛死、噎死、囧死的，我们一概不承担责任。
这其中的“囧”味，有些难以言说，但大致与窘迫、沮丧和羞惭差不多。
不仅网络争“囧”，有的新闻媒体也出现了“囧”：
（13）“华尔街‘灾民’过上囧生活。”（中央二套《第1时间》2008年10月31日《马斌读报》）
3.“囧”——厉害、了不起
网络上，我们时常看到“你太冏了”这样的表述，表达对对方强大或特别的称赞和感叹。这时，“冏”相当于“厉害”“了不起”。表示“厉害”的“冏”在感情色彩上一般表示赞叹，有“佩服”“钦佩”的意思；但也可能表示嘲讽和否定。这要根据具体语境才能确定。
4.“囧”——既有可爱真实、无修饰之褒义，又有难看、土气之贬义
“明星出道时，很冏很青涩。”网站发布了几个明星出道前的照片，很土气，没有过多的修饰和包装，给人一种很难看但也很淳朴、很真实的感觉。至于“女生跑步的时候很囧”这样的表述，“囧”大概是尴尬、难看的意思了。
官方网站有一段视频“史上最囧的宝宝”，是一个刚出生的宝宝的一系列无意识的怪动作：努嘴、翻白眼，表情怪异。跟帖的网民大多表示“太丑了”。这个“冏”大概不会表示赞叹，而是表示一种善意的否定，意为“怪异”。
5.“囧”——搞笑、恶搞
“囧”意同“Kuso”，日语“粪”的发音。起先是教游戏玩家如何把“烂Game认真玩”的意思，后来经台湾传入大陆，经过次文化的改造和推广，渐渐演化出“恶搞”之意。有的却只是搞笑而无恶意。例如：
（14）冏博客晒晒冏人冏事，玩玩游戏冏星人大冒险，进冏贴吧发发冏言。”（冏=囧）
（15）如果天生“囧”气十足，无处发泄。如果你天生有当“囧囧火星人”的特殊潜能。如果你想一日一囧，无处不囧，宣泄不愉快的心情。那么就赶快加入“囧人王国”的伟大行列吧！“囧人囧事”是个适合你的地方，那里充斥着“恶搞”的元素。
（16）“IP，IC，IQ卡，统统交给我！”（《天下无贼》）
（17）范（范伟）兄弟一出，葛大爷的戏也得给你抢喽！囧是囧了点，你敢讲自己全剧笑得最开心的地方不是看见他？
“囧”的恶搞性是“囧”的一大重要特性。各个“囧”网站的栏目，大多以搞笑和恶搞为宗旨。“囧”，已经成为网民们的娱乐工具。
6.“囧”——特别、有个性、有创意
“囧”的另外一大重要特性是特异性。凡是能称“囧”的人和事物都具有一定的超常之处。
（18）“哪位民间高手会比冯小刚这位冏界大腕还囧？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19）主办方表示：“我们觉得‘囧’是冯氏关注小人物命运的电影风格的最佳阐述，代表了隐藏在冯氏电影调侃与温情背后的理想主义。”
（20）“OK，OK，OK!”憨厚的傅彪剪了个小方头，硬是把鲁莽匪气的阮大伟演得超囧无比。（《没完没了》）
（21）“情节设计创意、表现形式创意和娱乐性将成为评判作品“囧度”的重要标准。”
例（18）和例（19）中的“囧”是指冯小刚导演的电影作品关注小人物的真实生存状态的独特性，难怪网友评价说：“‘囧’这个字今年很火，不过国内能把‘囧’的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者，还无出冯导之右。”例（20）中的“囧”则除了个性之外，另有一种“酷劲”。例（21）中的“囧度”则指创意程度。
7.“囧”——表示无语
“囧”还常常被网友用来作句子高度概括后的收尾：
（22）一个笑话：老师布置作业：请同学们就粮食短缺发表自己的看法。美国学生问：什么是短缺？朝鲜学生问：什么是粮食？中国学生问：什么是自己的看法？囧：-）
在“一日一囧”的每一段视频末尾，都以一个如同例（22）的无声而又回味无穷的“囧”字收尾。这个“囧”，正是“囧”的扑朔迷离和难穷其尽的魅力之所在，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似乎已悟其精，已得其魂。那“囧”，就在若隐似现之间，却难以道出它的清晰轮廓。
8.“囧”——“囧值”、量度单位
在“囧”的表意上，最富有转折性的意义无疑是表示量度单位了。这一变异意义产生较晚，使用也仅限于一些“囧”论坛。“囧值”的使用始于2008年：
2008年4月18号，囧论坛发布了新的奖惩制度，在这个奖惩制度中，“囧”成了量度单位。该制度称，“囧值”的积分单位为“囧”，主要用来奖励对论坛有贡献的会员，论坛根据注册会员在论坛的发帖量以及在线时间，对他们进行“囧值”的评定，“囧值”与会员的等级以及所享受的权利密切相关，0～100分为小囧；100～500分为囧民；500～2000分为队囧；2000～5000分为团囧；5000～1万为牌囧；1万分以上为湿囧。
“囧”也可以表示幽默，或者形容自己的心情，含有“纠结、郁闷”等意思。换言之，不同语境下，“囧”的意思是不同的。“囧”的特质，就是多面的玄妙。这种玄妙还在不断发展和丰富，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初始经验的模糊性、多义性和不确定性。
（三）词性突变
“今天你囧了吗？”这是“囧人王国”的口号，也成了网友每天见面的招呼用语。这里的“囧”是作为动词谓语出现的，显然已经超越了原有的形容词谓语功能，形成了词性的超越。如：
（23）你开会呢吧？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啊。昨天你真坏。嗨。你亲我一下。不敢吧？那我亲你一下。听见了吗？听见了。精成了人尖儿的严守一被一小手机给囧了两次。（《手机》）
“囧”就这样在网络上实现了形体、意义和功能的超越，使一个古老的汉字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与魅力，“囧”的表达方式也极具特色，采用具象与抽象表达相结合的方式，使网络语言在一定层面上呈现出意趣盎然的特质。
四、结语
“囧”现象的迅速风行，是语言和社会共同作用的结果，应当引起我们对语言应用的更深层思考。用汉字“囧”表达情绪，体现了中国式的文化智慧，这是语言发展进程中一种新的表达方式，这种现象表现了年轻人求新尚异个性的交际倾向。
语言自身有其优胜劣汰的规则。李宇明先生认为：语言需要增添活跃因素，它有自我调节的机制，有用的吸收，没用的就自我淘汰掉了。一个新的语言符号的诞生，必然要经历一个从排斥、适应、接受到或流传、或废弃的过程。只有有生命力的东西才经得起大浪淘沙的考验。“囧”同当前流行的新兴形容词“雷人”和“I服了U”等一样，都必须接受时代和社会的考验。
“囧”现象是汉字原生态思维的返璞归真和超越，不见得是坏事。尽管整个网络“囧”得我们眼花缭乱，我们还是应该抱着宽容的心态来接受新的语言符号的到来，媒体不应盲目地参与炒作，而应让其自身顺其自然地去接受优胜劣汰法则的检验。对“囧”现象的研究，有助于促进词汇学、社会学和艺术语言学的研究。
参考文献：
[1]21世纪最牛的汉字冏[J]，青年文摘（彩版），2008，（6）.
[2]骆小所.艺术语言变异的可接受性[A].艺术语言再探索[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陈翠珠 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 4300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