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斯·门罗:绝望主妇的逆袭

时间:2023-05-11 11:12:06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2013年10月10日凌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休伦顿镇上,82岁高龄的艾丽斯·门罗正在家中熟睡。此时,瑞士文学院公布了她获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

考虑到时差问题,文学院没有给艾丽斯打电话,而是先将这一消息发送到她的推特账号。(此举类似于微博上的大V用户“瑞士文学院”@V用户“艾丽斯·门罗”:同志,您获奖了!)

艾丽斯获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是一个大冷门,国内仅有的一本艾丽斯的小说译本《逃离》迅速脱销,令书商们措手不及。

艾丽斯笔下的故事主角毫无例外都是小镇上的女性,从年轻到年老。写作主题围绕着矛盾的母亲、妻子与家庭琐事、叛逆的女儿等等。就像她在《逃离》里面写的一样,“家庭就像血液里的毒药”,曾经,家庭和母亲也让她喘不过气来,只有拼力逃脱。而支撑她走过绝望的,是写作。

梦想和现实之间,

她选择妥协

《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是艾丽斯唯一一部像长篇小说的短篇小说集。在这本书里,她塑造了一对母女,她们始终保持着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正如现实中的艾丽斯和她的母亲。

1931年,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艾丽斯出生在加拿大安大略省温纳姆镇,是3个孩子中的老大。回忆童年,艾丽斯说:“我们住在一个贫民区,这里聚集着走私犯、妓女以及攀附权贵的人。”小镇上的人们为了活着而忙碌,艾丽斯一家也不例外。艾丽斯的父亲是一个饲养银狐狸和貂的农民,后来生意不景气,又转为饲养火鸡。母亲是一所小学校的教师,收入微薄。

艾丽斯的一个阿姨住在不远的镇上,但跟他们的生活却天差地别。艾丽斯的家混合着狐狸和貂的臭味,肮脏破落,但阿姨却过着城市化的生活。一年冬天,母亲在阿姨的镇上租了一所房子,在房子里举行了多次午餐聚会,希望融入当地的生活。但最后全家人搬回农场,迎接他们的是布满灰尘、地板已看不出颜色的家,母亲的尝试终以失败告终。

之后,母亲将更多的希望寄托在艾丽斯身上,希望她成为优雅高贵的人。母亲要求艾丽斯留一头又长又黑的卷发,每个周末为她打扮好,强迫她参加学校周日的音乐会;编故事、快速阅读等艾丽斯喜欢的事情被忽略,取而代之的,母亲常常要求她多花些工夫在厨艺以及针线活上,如果没有完成家务活之前开始读书,会被认为是一种放纵而受到惩罚。艾丽斯说:“小时候,我从不会因为一件事情做得好而受到表扬,却总是因为某件事做不好而受到训斥。”她渴望逃离这种生活,也和母亲常常发生争吵。艾丽斯性格孤僻,几乎没有朋友,那时她最大的乐趣是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自己编故事。她曾不满安徒生的童话《美人鱼》的结局,于是自己编了一个,“女孩儿最后活了下来并且和她的王子走到了一起”。

艾丽斯9岁,母亲被诊断出患上了“帕金森综合征”。此后,母亲的病情日益加重,到艾丽斯18岁时她已经无法自己穿衣服、梳头发。就在这一年,艾丽斯等来了逃离的最佳时机。那个年代,对温纳姆镇的人来说,别说是女孩,即使男孩能上大学的也不多,但西安大略大学为艾丽斯提供了两年奖学金的优厚条件。家里经济拮据,母亲身患重病,身为长女,艾丽斯认为绝大多数人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放弃学业照顾家庭,但她没有。

1949年,艾丽斯进入大学学习。学校提供的奖学金不够全部费用,艾丽斯不得不靠卖血和采摘烟叶、做服务员等方式赚钱。尽管如此,两年的大学生活仍成为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假期,也成为一生中唯一不用做家务的时光。大学期间她发表了人生中的第一篇作品。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两年学业将满,艾丽斯再次面临人生的选择。她热爱文字,希望继续读书和写作,但当时的社会对女人的要求是早日结婚生子做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在梦想和现实面前,艾丽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她深知,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必须先向现实妥协。于是,当她的同学詹姆斯·门罗毕业前向她求婚,并许诺婚后带她到温哥华生活时,艾丽斯立刻接受了求婚,并很快开始了家庭主妇的生活。

坚持写作的绝望主妇

男人们早出晚归出去挣钱,女人则在家里做好家庭主妇,这是当时的主流生活模式。白天,男人们出门后,主妇们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围绕家务和毛线的质量,大家彼此抱怨和攀比谁做的家务更多,谁更累。艾丽斯对这样的主妇话题很反感,她宁愿推着婴儿车走出几公里外,避免这样的聚会。

艾丽斯也不渴望拥有孩子,但她顺从传统对家庭主妇的要求,接连生了3个女儿。“我讨厌被当做一个小妇人,你不知道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我甚至连张支票都没有签过,我得向我的丈夫要钱去买食物。”

家庭主妇的生活让艾丽斯感到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写作成了艾丽斯热爱也仅能在主妇生活外唯一一件能做的事。3个女儿小的时候,艾丽斯就抓住她们午睡的时间写作;孩子们大点了,她就利用孩子们上学的时间。艾丽斯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每天写几个小时,写多少页。她说写作“是一种绝望,绝望的竞赛”。“如果知道明天没有时间,我会提前一天写完。事实上,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总能找到时间。”即使后来到丈夫的书店工作,又要做家务带3个孩子,艾丽斯也从未降低过对自己的要求。

二十几岁时,艾丽斯曾梦想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可后来随着小说屡次被退稿,她遭受了严重的打击,甚至有段时间,写不出一句让自己满意的东西。“有时连一句话都写不完,这让我经常感到焦虑甚至压抑无法呼吸。”这时候,她的情绪很差,如果此时丈夫来找她聊天,或者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弄出许多声响,艾丽斯就会觉得“头快要爆炸了”,如果丈夫敢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艾丽斯就会跟他大吵一架。

1963年,艾丽斯和詹姆斯从渥太华搬到了维多利亚,丈夫开了一家平装书店。起初生意不景气,艾丽斯需要每周两天到丈夫的书店工作。工作让她忙得喘不过气来,却也让她很快乐,因为她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我还算得上是一个有用的人”。并且,因为这家书店,艾丽斯有机会读到了更多作家的作品。受这些作品启发,艾丽斯意识到自己可以写小镇、小镇上的人们以及她熟悉的生活。正因如此,许多人评价艾丽斯的作品充满了“本土气息”,而艾丽斯本人则更乐意承认自己的作品充满“主妇气息”。

1968年,已经37岁的艾丽斯终于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舞》,并凭借这本书获得了加拿大最高文学奖——“总督奖”。此时,距离她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已经过去了18年。成名后,谈及写作上的自信,艾丽斯调侃:“某种程度上,我的自信源于无知,我离主流文学那么远。”很长一段时间,她并未意识到对女人来说,成为一名作家要比男人难得多,何况还是一个写小镇故事的女人。在她长居的小镇,甚至没有人读过她的作品,这些反而让她感到写作毫无压力。除此,艾丽斯一直认为写作对她来说,是一项爱好而不是工作,在人们眼中,她是一名家庭主妇,照顾孩子们的母亲。某次获奖接受采访时,艾丽斯甚至曾惊讶地说:“他们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她从未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公众意义上的作家,她说:“唯一会阻止我写作的就是把写作当成一份事业。”后来有段时间,艾丽斯以作家身份被聘为大学客座教授,拥有华丽的办公室,却仅写出一篇名为《办公室》的短篇作为这段生活的了结,也再次应验了这句话。

1970年,艾丽斯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出版。伴随着她大器晚成的写作事业,艾丽斯的第一段婚姻走向了尽头。

在第二段婚姻里,

做个幸福的主妇

对第一段婚姻失败,艾丽斯并没有对媒体说太多,但她对两个丈夫却有过一段比较。詹姆斯·门罗出生在多伦多附近的一个中上层阶级家庭,对艾丽斯来说多伦多和中上层都是她不熟悉甚至有些排斥的。后来回忆往事,她曾检讨:“因为我的排斥让我忽略了它本有的魅力和许多有趣的东西。”而艾丽斯的第二任丈夫格里则和艾丽斯有更多的共同之处,两人都喜欢文学,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而且还是老乡。

艾丽斯和格里的缘分有些命中注定的妙不可言,并与写作有关。他们曾在同一所大学读书,18岁的艾丽斯读大一,25岁的格里已经大四。(因为参加二战,格里上大学的时间比一般人晚了许多)。在这所不大的学校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格里,他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衣服,抽雪茄、喝酒,给一家文学杂志写诗,时髦又另类。艾丽斯很快暗恋上格里,她常常想如何制造机会让格里注意到自己。当她写出第一篇小说《阴影的分割》后,艾丽斯计划把故事拿给格里看,幻想两个人开始交谈,格里爱上她,一切从那里改变……但真实的情况是,当艾丽斯把文章拿到格里面前,格里很平淡地说:“哦,你应该把文章拿给约翰,他才是那本杂志的编辑。”这成了当年两人仅有的一次交谈。

后来艾丽斯的小说发表时,格里也毕业了。艾丽斯在一家餐厅做起了兼职服务员,就在她几乎忘记这件事时,收到了一封格里写给她的信。在这封信中,格里谈论了许多关于艾丽斯作品的话题,就像一个忠实的粉丝。可除了作品,艾丽斯读了几遍也没有从这封信中找到一句赞美她的美貌或者想跟她在一起的话,对原本抱着更高期待的艾丽斯来说,这封信也格外令人失望。

1972年,离婚后的艾丽斯选择了回到故乡安大略省。3年后,格里无意间听到了艾丽斯接受的一次电台访问,并敏锐地从访问中捕捉到艾丽斯的现居地以及单身的信息。

很快,艾丽斯接到了格里的电话:“我是格里,我在克林顿镇,我们能不能抽个时间一起吃个午饭?”格里的电话让艾丽斯有些吃惊,但那时的她并没有多想。艾丽斯曾听朋友说过,格里一直在渥太华工作,她认为格里的妻儿一定都在那儿,此次他回老家是来探望父母的,顺便约个老朋友吃饭也在情理之中。

当他们一起在一家老式酒吧共进午餐时,艾丽斯才知道格里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并且这次是专程为了她而来。二十几年过去,眼前的格里和记忆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起初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但当他们连干了三杯马提尼酒之后,很快熟悉起来。就在那个下午结束的时候,他们已经计划要搬到一起生活了。

格里的老家克林顿镇离艾丽斯的老家温纳姆镇仅有20公里,他们当然有许多共同知道的人和事。通过格里的讲述,温纳姆镇和克林顿镇对艾丽斯来说是一次熟悉基础上的扩大和丰富,也让艾丽斯笔下小镇上的人物更加充沛和饱满。

不过当她把写出的文章拿给格里看,反响并不如她想得那么好。“我觉得这不是你写的文章里最好的。”格里说,但当他发现妻子并不喜欢这个评价后,很快学聪明了。此后,格里会在艾丽斯不在时悄悄读她写的故事。

在这所房子,“每天早上,我会先喝点咖啡,然后开始写作,写够了就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继续写一会儿。”除了写作,艾丽斯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做家务,并保持着每天走5公里路的习惯,生活简单而有规律。

当艾丽斯和格里开始在克林顿镇生活时,他们并没有想过不再搬家。但最初是因为方便照顾格里的母亲,后来因为距艾丽斯的老家不远,方便照顾她的父亲和继母,种种原因,他们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家。

艾丽斯说:“感谢格里,我想我们不搬家,其中一个原因是这个地方对我们都非常重要。后来我发现,我的全部写作灵感源于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一片土地让我这样熟悉,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搬走了。”

迄今为止,艾丽斯共发表了14部作品,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她和格里共同生活在克林顿镇完成的。

B级或B-家庭主妇的遗憾

“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艾丽斯早已获得过数十个奖项。赢得“诺贝尔文学奖”——这项全世界作家都渴望的殊荣,艾丽斯高兴和骄傲,但也不无遗憾。她说:“现在已经过了享受金钱的时候,你不可能用曾经的青春年华来享受如今的财富。现在也不需要再得到别人的承认,对于荣誉也更加淡然。”

82岁的艾丽斯最大的遗憾是对于母亲。

当年母亲患病时,艾丽斯年纪还小,无法体会因疾病力所不及的痛苦,以为总会有办法克服。可是,随着她渐渐变老,她开始理解母亲当年的感受。而且,年轻时的她想尽办法逃离母亲,离家23年,离婚后她却选择了回到家乡。

“你不能只关心自己”,“不能认为自己是一个聪明的人”,这是母亲总挂在嘴边上的两句话。那时艾丽斯一心反叛,可后来却发现,母亲的话一直影响着自己。前一句让她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后一句则让她保持着谦逊和低调。

第二个遗憾是对女儿们。

女儿们如今早已长大成家,艾丽斯总是想给她们打电话:“你们一切还好吧?”她自己也知道总问这个会让女儿们不高兴,但她还是忍不住。“部分原因是我在她们成长过程中的缺席,并不是我有意忽略她们,是我没办法全心全意投入其中。”艾丽斯说。

她至今还记得,大女儿两岁时,有一次朝她走来,当时她正坐在打字机旁,艾丽斯一只手拍着女儿让她离开,一只手继续打字。“孩子们会觉得对于我来讲,她们不是最重要的,只有写作才最重要。当她们那么小,那么需要我的时候,我抓紧一切时间写作,现在她们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我是如此的爱她们。”

现在的艾丽斯常常怀念一家人温馨聚餐的场景。她把自己的童年和母亲写进了小说,她不知道她的孩子以后会把她们的童年和她们眼中的母亲怎样写进书中。

还有一些遗憾是对自己的身体。

年轻时,艾丽斯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写作,甚至有段时间每天深夜1点睡觉,早上6点起床。连她自己都骂自己:“你真是个大傻瓜!”可尽管觉得这样下去会得心脏病、会死掉,她仍然坚持写作,认为写出这么多作品就算死了也值。随着日渐衰老,她开始为健康问题苦恼。2001年,艾丽斯做了心脏手术,健康大不如从前,就连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也无法亲自到场领奖。

“我知道因为专注写作,我错过了一生中很多美好的东西。”艾丽斯说。她对自己家庭主妇工作的自我评价是B级或B-,但写作带给她的美妙无疑是在绝望主妇生活中的最大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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