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对当代文学的影响

时间:2023-05-10 10:12:0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孙犁以《荷花淀》为代表的一批现代新写意小说,兼有传统写意小说与现代性格小说的特点,同时又体现出强烈的时代色彩,形成了一种新的个性化审美风格:“荷花淀”风格。这种风格上承曹雪芹、蒲松龄、废名、沈从文等的诗化小说传统,下启“荷花淀”风格小说范式的开创,并影响到一大批派外作家如茹志鹃、王汶石、贾平凹、铁凝等的创作,显示出极为旺盛的生命力。

[关键词]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中国当代文学;影响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07)05-0093-05

余志平(1965—),男,文学博士,孝感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湖北孝感 432000)

本文为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立项课题“中国现当代小说中的农民形象研究”(项目编号:03D184)的研究成果之一。

在中国革命文学作家队伍中,孙犁是一位风格卓异并对中国文坛产生了广泛持久影响的作家。他以《荷花淀》为代表的许多小说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褪色,不仅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有独特的地位,而且对当代作家和读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在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少年心目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2000年《亚洲周刊》评选“二十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孙犁的《荷花淀》和《铁木前传》榜上有名。一个作家入选两篇,这是相当了不起的,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孙犁小说的艺术魅力。继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之后,讲究规格的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隆重推出11卷的《孙犁全集》,这似乎也不无象征意味。孙犁一生对中国文学主要有两个贡献,一是以《荷花淀》为代表的小说创作,二是晚年的散文创作。本文探讨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

一、“荷花淀”风格小说的产生

“荷花淀”风格小说指孙犁写于20世纪40、50年代以《荷花淀》为代表的一批现代新写意小说,它结合了传统写意小说与现代性格小说的特点,又在民族化大众化上作了适当的努力,形成一种新的个性化的审美特征。其独特之处在于作者把政治与审美相融合,把叙事与抒情写意相融合。这与传统文化的熏陶与五四新文学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与孙犁的个性气质及其所处的时代背景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们不难从他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中看到曹雪芹、蒲松龄、废名、沈从文小说诗化写意传统的影响,同时也看到强烈的时代色彩,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又使他作为一个解放区作家而有别于上述诸作家。

《荷花淀》的诞生标志着“荷花淀”风格的产生与成熟,标志着孙犁从此成为一个风格独树一帜的作家。作品以其浓郁的地方色彩、清新优美的笔致,引起人们的注目。孙犁曾回顾说:“这篇小说引起延安读者的注意,我想是因为同志们常年在西北高原工作……忽然见到关于白洋淀水乡的描写,刮来的是带有荷花香味的风,于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新鲜吧。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是献身于抗日的战士们,看到我们的抗日根据地不断扩大,群众的抗日决心日益坚决,而妇女们的抗日情绪也如此令人鼓舞,因此就对这篇小说发生了喜爱的心。” [1](P611)“可以自信,我在写作这篇作品时的思想、感情,和我所处的时代,或人民对作者的要求,不会有任何不符节拍之处,完全是一致的。”[1](P613)的确,孙犁以其细腻清新的文笔,真实写出了荷花淀水乡的自然景物之美、人性人情之美,写出了新的时代、新的人物、新的风尚、新的感情、新的精神。

孙犁的成功并非偶然,也许与他立足乡土生活有关,但立足乡土的作家很多,为什么是孙犁而不是别人创作出风格如此别致的小说呢?除了前述文学传统的影响,主要是因为孙犁对于文学创作早就形成了自觉的独立意识。他1942年曾写有《文艺学习》一书,提出了很多文学创作新观念,表达了一种新的文学意识,这成为孙犁艺术追求的理性基础。孙犁当时的创作并不算多,但这个小册子充分说明他是一位自觉的作家,他的思想和创作代表了一种倾向、一种愿望,从而在随后影响了一大批作家,成为一个流派的种子。《文艺学习》最重要的思想是突出一个“新”字。他认为新的时代到处有新的生活,文学应该“表现政治文化的力量,人民从朦胧走到理解的认识。表现女性的解放的过程,男人对女人新的态度。表现孩子。表现新的家庭关系,新的道德。表现这个时代生和死的意义。”[1](P120)但他的小说不重问题而重人,不直接表现政治。他说文学不是写文件上的政治,而是写生活中的政治,“一部作品有了艺术性,才有思想性,思想溶化在艺术的感染力量之中。那种所谓紧跟政治,赶浪头的写法,是写不出好作品来的。”[1](P390)它在《文艺学习》中曾反复强调要“用活的故事,人物和心理,生活和环境表现”“新的主题、新的事物”,不能把作品写成“空洞的干燥的东西。”[1](P121)但在当时战争环境中,文学意识形态的权威解释者更关注文学对政治的直接性,对于推行“赵树理方向”的那个时代来说,孙犁的美学追求是带有边缘性的。不过,他的创作倾向与时代潮流并不冲突,只是艺术表现上不同罢了。早在《文艺学习》之前,孙犁就在《邢兰》中表现出对新现实的一往情深。但孙犁表现的新人物主要是新女性,尤其是她们新的内心世界和美好品质。无论是《荷花淀》、《嘱咐》中的水生妻,还是《山地回忆》中的妞儿、《风云初记》中的春儿,还是《光荣》中的秀梅、《吴召儿》中的吴召儿,都是新现实中涌现出的新人物。水生妻深明大义、勤劳质朴,妞儿泼辣可爱,春儿聪颖豁达,秀梅善良宽厚,吴召儿活泼矫健,均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孙犁笔下这些新人物,与新的社会环境与优美的自然环境,十分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对于痴迷审美的作家来说,阅读培育着创作,创作转化着阅读。孙犁在对美的迷恋中显示出执著:对人性美的执着,对文体美的执着。

对人性美的执著,使他把带着生命的温暖的笔端,伸向纯情而微妙,率真而无邪的少女、少妇的心灵。《山地回忆》中那个妞儿与兵的争吵,极富喜剧色彩,人性人情在质朴中带点山野气息,如烂漫的山花。《荷花淀》中妻子送郎上战场一幕更为人熟知,在别人写来也许是慷慨悲歌的场面,这里却化为似水柔情。对文体美的执著,使美的人物总是伴以美的环境。如《荷花淀》开篇一段环境与场面描写:月亮,场院,水淀,荷花,雪地和云彩般的苇席,银白色的水面,深夜织席等待迟归丈夫的年轻女人,好一幅美丽的水乡风情画!画面完整,气氛安谧,人物身姿优美,心态宁静。人、自然、社会,多么和谐而安详!

在迷恋于美的极致的同时,我们还不难看到作者自觉的乐观主义追求,一种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的浪漫倾向。他笔下展现较多的是风景画与风俗画,即使写战斗,也没忘记优美的自然环境,而且总能把战斗场面写得轻松愉快、诗意盎然。《荷花淀》里,女人们遇敌战斗的描写,绝然不同于一般战争场面,这里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血肉横飞,有的只是美丽的荷花荷叶,美丽可爱的青年妇女,机智勇敢的游击队员,以及洋溢于作品中有惊无险的充满喜剧色彩和乐观情绪的艺术氛围。

孙犁的艺术追求使他的创作风格在一般抗日题材作品中独树一帜。尽管这种艺术化、人性化的倾向曾一度被边缘化,这曾是孙犁的不幸,但历史终于证明这又是孙犁的大幸。吹尽黄沙始到金,孙犁的作品显然属于那真金中的一部分。历史不能倒转,但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当时的文学不是拘泥于某一方向某一模式,而是真正的“百花齐放”,那么当代文学的格局必然是一番开阔健全的新天地。尽管历史的曲折常常不如人意,但孙犁的“荷花淀”风格小说仍然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尤其是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

二、“荷花淀”风格小说对“荷花淀派”其他作家的影响

《荷花淀》、《芦花荡》1945年发表后,在文学艺术界影响很大。作品发表不久即被重庆的《新华日报》转载,各解放区的报纸也转载了,新华书店还出了单行本。许多作家都努力探索其写作技巧,并在艺术实践中体现其风格,到建国初便形成了一个文学流派,评论界称之为“荷花淀派”,显然是因《荷花淀》而得名,其主要作家有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房树民等。他们以孙犁为代表,处于大致相同的地域,有着相近的地方色彩和比较相似的生活经验、思想倾向、艺术趣味。他们受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的影响,一般都既坚持现实主义追求又充满浪漫主义气息和乐观精神,情节生动,语言清新,朴素,富有节奏感,描写逼真,心理刻画细腻,抒情味浓,富有诗情画意,有“诗体小说”之称。但学术界对“荷花淀派”的有无有两种不同意见,冯健男等认为存在这样一个流派,郭志刚等认为不存在这样一个流派。有趣的是,孙犁本人也否认“荷花淀派”的存在。原因是“荷花淀派”其他作家建国初都很年轻,他们刚开始在孙犁主编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发表作品时,并未与孙犁见过面,所以孙犁认为不能“贪天之功”。郭志刚和章无忌在他们合著的《孙犁传》中说:“在《文艺周刊》这块园地上,对于许多青年作者来说,虽然孙犁尽到了一个园丁或师长的责任,可是,除了他在课堂上教过的学生,他固执地不同意别人称他为老师。”[2](P264-265)但这些青年人在认识孙犁之前都读过《荷花淀》等作品,而且有意识向孙犁学习,模仿《荷花淀》的风格,形成相近的创作风格,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由此可见,“荷花淀派”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其创作形成相近风格的时间不是太长,反右斗争的扩大化又很快剥夺了刘绍棠、从维熙等人的创作权,孙犁本人又长期生病,使这个流派羽翼未丰便遭重挫。直到“文革”后他们才重登文坛,发扬光大了“荷花淀派”的艺术传统。孙犁说,“文人宜散不宜聚”,鼓励作家各人自创一格,这在该派作家身上是变成了现实的。从新时期“荷花淀派”的创作实绩看,这个流派仍然存在,尽管他们各有发展,但一直以孙犁为楷模。

下面我想重新回到历史现场,梳理和考察一下孙犁小说到底对他们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1951年,刘绍棠的短篇小说《完秋》、《暑伏》经孙犁之手先后在《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发表。从此,该刊成了刘绍棠发表作品的主要园地。刘绍棠青少年时代的三篇代表作,有两篇(《摆渡口》和《大青骡子》)是在这里发表的。在孙犁的支持下,从维熙、韩映山、房树民等新人,也逐渐在该刊发表作品,终于形成气候,几位艺术趣味和风格相近、才气很高的作家,后来就成为“荷花淀派”主要代表。韩映山一生始终如一地学习孙犁风格,更多地继承了“荷花淀风格”,被称为荷派的真正传人,“他用秀丽的文笔给我们勾勒出一幅幅白洋淀人民新生活的优美画卷”,是以委婉、细腻的抒情笔调“继孙犁之后在白洋淀寻找诗情画意”[3]的作家。从维熙说,他在北京师范学校读书时,“孙犁的《风云初记》、《荷花淀》,使我如痴如醉……在青年时代,我喜欢充满诗意的作品……对我影响最大的,仍然是孙犁和屠格列夫作品的巨大艺术魅力。”“我从孙犁同志作品浓郁的乡土气息中,找到了艺术上的自我,因而孙犁同志成为我从事文学创作事业的启蒙老师。”[4]

1950年代初,这几位年轻作家常聚集于河北省文联大院,“对孙犁的作品极为喜爱和推崇。阅读、讨论孙犁作品和文论的空气极为浓厚。在孙犁同志的培养、扶持下,后来这批青年写出了不少具有‘荷花淀’风格的作品。这些作品往往透过家务事、儿女情之类的日常生活,反映白洋淀、冀中平原、晋西山区以及运河两岸农民的历史命运和革命斗争,显示时代风云和人民群众前进的脚步声。”[5](P114)刘绍棠后来非常动情地回忆道:“我在河北省文联,最大的收获就是深深地热爱上了孙犁同志的作品,并且受到了孙犁同志作品的熏陶……孙犁同志的作品唤醒了我对生活强烈的美感,打开了我的美学的眼界,提高了我的审美观点,觉得文学里的美很重要。孙犁同志的作品就是美;文字美,人物美,读孙犁同志的作品,给人以高度美的享受。我从孙犁同志的作品中吸取了丰富的文学营养。” [5](P115)

我们不妨再把刘绍棠与孙犁两人作品共同之处作一比较。首先是共同的时代特色和描写对象。孙犁的《白洋淀纪事》、《村歌》、《铁木前传》和刘绍棠的《蒲柳人家》、《青枝绿叶》、《布谷鸟歌唱的季节》、《田野落霞》,分别描写了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初期白洋淀和大运河地区人民的斗争和生活,透露了相同的时代气息。他们所描写的都是家乡的农民,尤其是农村妇女。这些妇女大都聪明、勇敢、多情。如勤劳纯朴、坚贞美丽、温柔多情的水生嫂和合欢、碧桃、望日莲;爱憎分明、大胆泼辣的秀梅和一丈青大娘;活泼开朗、爽直倔强、能干好胜的双眉和红桃……一个个音容笑貌,如在目前。其次是对人性美、人情美的讴歌。《荷花淀》、《嘱咐》中水生夫妇的夫妻情,《蒲柳人家》中望日莲和何满子的姑侄情,爷爷何大学问、奶奶一丈青同孙儿的骨肉情,何妞和郑整儿的爱情,都写得优美动人、意趣盎然,洋溢着普通人高尚的人情美。再次是擅长于写生活长河中的一朵浪花,时代激流中的一片微澜,心灵深处的一星爝火。他们多是写“儿女情,家务事”,但这些琐事又总是与历史大事息息相关。《荷花淀》、《蒲柳人家》均以抗日为背景,但都是侧面烘托,民族矛盾渗透于诗情画意的描绘之中。《铁木前传》所写的似乎是老年人之间的友谊、青年人之间的爱情、平静的农村日常生活、甜蜜而心酸的童年往事、人生历程中的悲欢离合。《蒲柳人家》也只是“用牧歌式的笔调,描写了运河边上普通农家的生活和他们的并非重要的行状,展现了普通人的高尚情操和纯洁的灵魂。”[6]另外,艺术手法上也十分相近。如景物描写,孙犁笔下的白洋淀风光,似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清新疏朗、明丽隽永;刘绍棠笔下的运河风光,两岸水洼星罗棋布,河汊纵横交错,红脖子水鸟婉转啼鸣,蜻蜓满天飞舞……。

韩映山作为“荷花淀派”骨干作家,从持久性上超过了同辈作家刘绍棠、从维熙和房树民。他是学孙犁学得最像的“荷派”作家,虽然不失个性,富于变化,但其创作变化是建立于“荷花淀”风格基础之上的,并没有放弃原有的艺术底色,而且使“荷花淀派”在当代文学中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同孙犁一样,他也一直致力于写新的人物。《鸭子》表现一位青年农民热爱集体的崭新风貌。《瓜园》展现了秋高老人公而忘私的崇高品质。《水乡散记》中的老农民“公德老”,《日常生活》中的母亲等都是朴实感人的新人物。《作画》以林红几次作画为线索,反映了农民群众高贵纯朴的心灵和绮丽的自然风光,展现了白洋淀水乡特有的魅力和真善美相统一的艺术境界,形象地说明人民是美的,生活是美的。韩映山“文革”后作品以短篇《残阳如血》等为起点,表现了他在题材上的突破和思想艺术上的变化。描写水乡的短篇,虽仍保留着清新的气息,但调子比以前深沉了,内涵比以前深厚了。《满淀荷花香》犹如名称一样,作品中洋溢着水乡的泥土气息,充满着诗情画意。学生文文就在人美景美的环境里,尝着老爷种的大西瓜,学会了许许多多的技艺,仿佛在一个暑假长大。

从维熙早期作品《红林和他爷爷》、《老莱子卖鱼》、《七月雨》、《鸡鸭委员》都是写新人的,虽显稚嫩,但均散发着水乡泥土的芬芳,受“荷花淀”风格影响十分明显。长篇小说《南河春晓》,被认为是“荷花淀派”重要作品之一。房树民的《花花轿子房》、《引力》等早期作品也充满着浓厚的人情味和乡土气息,是一批洋溢着诗情画意的优美短章。

三、对“荷花淀派”之外作家的影响

以《荷花淀》等几个作品和其影响就形成一个流派,这在现当代文学史上,是很罕见的。但它的影响不仅在流派之内,也在流派之外。老一代作家茹志鹃、王汶石、浩然等,在创作中学习孙犁艺术风格的痕迹随处可见。茹志鹃的《百合花》与孙犁的《荷花淀》,都写人性美和人情美,都是用诗化小说进行“战争审美”,只不过一篇写军民关系,一篇写夫妻关系(其实也是特殊的军民关系),这在现当代文学中是最惊人相似的一对作品。[7]王汶石《新结识的伙伴》中的两位新人物的性格气质,与《荷花淀》中几位青年妇女的精神风貌,是多么接近,两篇作品女人间的对话描写,又是何其相似乃尔。浩然的短篇小说《喜鹊登枝》等,长篇小说《艳阳天》第一部,都散发着浓厚的风俗人情气息,颇有荷派作品的味道。

新时期以来,阿宁、贾平凹、铁凝等许多文学新秀,也都自觉不自觉地吸收孙犁小说散文艺术的营养,或直接向他本人请教,进而受到他的影响。这说明孙犁小说风格的影响不仅是广泛的,而且也是深入而持久的。河北作家阿宁曾经说,“在国内的这些作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要算孙犁,他是一个很美的作家,他的作品不受时代的局限,具有广泛性、概括性,写的东西更为久远,如《铁木前传》等,都是百看不厌,特别是他的作品中渗透出的人文精神,对我的影响很大。” [8]

贾平凹《满月儿》的女性描写,据说是师从蒲松龄《聊斋志异》,与孙犁的“荷花淀”风格小说有共同的渊源,有人问他“据我所知,你最早最喜欢的现代作家是孙犁,能否谈谈他对你早期创作的影响。你从他的作品里吸收了什么营养”,他说是“他的白描能力,语言的简洁、清新。”[9](P40)在《孙犁论》一文中,贾平凹对孙犁有精彩的评价,现抄录几段如下:“孙犁的文章从来是能发表了就好,不在乎什么报刊和报刊的什么位置。他是什么都能写得,写出来的又都是文学。一生中凡是白纸上写出的黑字都敢堂而皇之地收在文集里,既不损其人亦不损其文,国中几个能如此?”“孙犁虽然未曾大红大紫过,作品却始终被人学习,且活到老,写到老,笔力未曾丝毫减弱,可见他创造的能量多大!评论界素有‘荷花淀派’之说,其实哪里有派而流?孙犁只是一个孙犁,孙犁是孤家寡人、他的模仿者纵然万千,但模仿者只看到他的风格,看不到他的风格是他生命的外化,只看到他的语言。看不到他的语言有他情操的内涵,便把清误认为了浅,把简误认为了少……” [10]这篇文章的主要意思就是说孙犁为人正,文风清,影响大,但虽追随者甚众,却学会者寥寥。但从孙犁对贾平凹、铁凝等人作品的真心喜欢来看,贾平凹、铁凝等是深得“荷派”之神韵的,下面以铁凝为例谈谈“荷花淀”风格小说的持久不衰的影响。

铁凝是新时期涌现出来的著名作家,曾多次拜访孙犁先生,并与孙犁有不少书信往来,受到孙犁先生的指点与扶持,被称为孙犁的私塾弟子。铁凝说,孙犁是真正告诉她文学的本质是什么的人。[11]有人称铁凝是“荷花淀派”新一代的传人,但她毕竟是又一代作家 ,所以我把她放在这里来谈。首先为铁凝带来声誉的是她1982年发表的小说《哦,香雪》。该作以清新的笔调,清新的故事,清新的人物给文坛吹来一阵清新的凉风,也给铁凝以后的创作涂上一层诗意的底色。老前辈孙犁给铁凝写信称赞道:“在灯下一口气读完你的小说《哦,香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孙犁又说:“我总感觉,你写农村最合适,一写到农村,你的才力便得到充分的发挥。” [12](P174)她这个时期的作品还有《灶火的故事》、《村路带我回家》、《没有钮扣的红衬衫》等,大都写纯情少女的天真烂漫、活泼向上,营造一种清新、优美、纯净、淡雅的艺术境界,抒发出对女性生命意义的赞美之情。后来还有写少妇的如《孕妇和牛》、《他嫂》和《秀色》。《孕妇和牛》最有诗意,描写了女性孕育生命、热爱生命的伟大情怀。铁凝笔下的女性描写,人性人情的歌颂和诗意的表现,无不体现出“荷花淀”风格的影响。

铁凝小说的主要特征就是把启蒙大叙事与日常小叙事相融合。这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被认为水火不容的两种叙事是靠什么融合在一起的呢?是靠孙犁的“荷花淀”风格小说“帮铁凝打通了两种文学叙事的联系,因为孙犁的写作本身就包含了融会两种文学叙事的因素……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的铁凝从边缘捡拾起被冷落和曲解的孙犁的风格,大致上确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铁凝显然要比孙犁幸运,她所处的文化环境更为解放和宽松,因此她也就有可能将启蒙叙事和日常生活叙事融合得更为周全,能将这一融合的路子拓展得更为广阔。事实上,她的大量作品就是启蒙叙事与日常叙事的优美和声。”[13](P1-6)尤其典型的是她的长篇新作《笨花》,该作代表了铁凝创作的最新水平,也体现了“荷花淀”风格小说影响下的最新小说创作成就。《笨花》最突出的特点是打破常规,勇于创新。作品描写了从清末直至抗战长达半个世纪的漫长历史进程,把握住了历史的整体性,肯定了人物的精神价值,弘扬了民族精神。但作者有意在家族小说中遮蔽阶级矛盾和阶级冲突,突出日常生活伦理和人间烟火气息,叙述内容多集中在爱情、生死、饮食等基本日常生活事件。作品不以人物性格冲突发展为故事情节,而是以人物命运为依托,串联起一个个生活片段,用平静自然的叙述,以历史和生活中的偶然来揭示偶然中的必然,从而构成从清朝末年到抗战胜利的近半个世纪的时代全景,给人以巨大的审美享受。这不能不说是对孙犁“荷花淀”风格小说的继承和发展。正如雷达在2006年4月12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召开的研讨会上所说,撇去众多专家评价《笨花》的其他优点,他最看重铁凝对整个翼中平原上的民俗风情的细微描述,他认为,铁凝作品的这种特质,与已故‘荷花淀’派作家孙犁有着相同的气质,他们都善于以诗情画意的笔法,轻盈清新的叙事在不动声色间将宏大的历史主题通过日常生活的肌里展示出来。因此可以说铁凝与孙犁的作品风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14]

如今,孙犁虽已驾鹤西去,但他留给我们的丰厚文学艺术遗产将永存,其作品的精神文化影响将永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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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莉 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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