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乐于探索散文写作的可能性”

时间:2023-05-10 09:00:08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关于周晓枫:

周晓枫,1969年6月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曾做过儿童文学编辑,2000年调入北京出版社。出版有散文集《上帝的隐语》、《鸟群》、《斑纹:兽皮上的地图》和《收藏:时光的魔法书》。曾获冯牧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十月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奖项。周晓枫的散文独抒性灵、表达真我,传递个人生命的体验和思考,当散文写作日益成为文人养病的方式时,她的散文却依旧保持着锐利、沉着、优雅的面貌,在当代散文界独具一格。她的散文每篇都带着鲜明的周晓枫散文的标签,它们有着一以贯之的笔调、风格和韵味,依然如故地在沉郁之中尽显狞厉。她说:“但愿我能获得能量和勇气,越过自恋、唯美和抒情的重重障碍,迫近生存真相。”

导语:

关于周晓枫,冯牧文学奖评语这样表述过:“……周晓枫的写作承续了散文的人文传统,将沉静、深微的生命体验溶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常常是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她对散文艺术的丰富可能性,怀有活跃的探索精神。她的作品文体精致、繁复,别出心裁,语言丰赡华美,充分展示书面语言的考究、绵密和纯粹。她的体验和思考表现了一个现代青年知识分子为探寻和建构充盈、完整的意义世界所作的努力和面临的难度。她的视野也许可以更为广阔,更为关注当下的、具体的生存疑难,当然,她的艺术和语言将因此迎来更大的挑战。”

关键词:

慢 身体叙事 跨文体写作 苇岸 虚构

姜广平(以下简称姜):得请你原谅,我们的对话拖了这么久才开始。原因主要在我,我没有想到要从小说进入散文会这么困难。难怪有隔行如隔山之说。古语或俗语,都没有讲错一句。

周晓枫(以下简称周):您别这么说。快是容易的,浮躁、潦草或不负责任,都使人很容易快速地开始和完成。相反,慢,倒需要时间的积累、耐心的态度以及花费心力的思考。您的“拖延”,正是出于对作品的尊重。何况我自己是个真正的慢人。懒散、缺乏计划性,写东西凭兴趣,加上诸如生计之类种种可以轻易找到的推托借口,使我一直产量偏低,出书缓慢。我纵容自己的慢,逐渐把它描述为写作的美德。您的这种“慢”,我想也是一个批评家诚意的体现。

姜:在你,可能一直在探索散文写作的无限可能与边界。但在我,在很多读者,可能无形中就有了很多进入的障碍。

周:阅读障碍可能首先来自于我色彩浓烈的文风。我一直是繁复黏稠的,从未简朗。好多朋友都提醒过,让我注意密度和节奏。可我总是沉浸在连续的修辞快感中难以自拔,浓墨重彩,缺少留白。我的责任编辑也说,看我的校样,喘不上气。就连我重读自己的旧作,都在绕山绕水的句子中迷路,烦躁不已。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动笔就质密,就像不由自主地选择深色衣服似的,是一种审美上顽固的偏好。加之我的确乐于探索散文写作的可能性,无论是题材、形式还是技巧,虽然收效甚微。这个过程,其实也是探索自身的潜力;换句话说,挖掘自身的可能性成为我写作最重要的内驱力。我的服务意识比较差,写作主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至于读者,如果喜欢我的风格是我荣幸,不喜欢也没办法,我缺乏讨好的天赋。如果没有读者的支持,那就让我落落寡欢吧——所谓寡,并非稀少之意;我的寡欢,指的是独立而不受干扰的欢乐。

姜:关于《你的身体是一个仙境》,我觉得,既是你对身体伦理、身体叙事美学的探索,也可能与你生命个性的身体极端体验相关。不知道这样的判断是否符合你写作的最初的动因。我是从《幼儿园》开头写“17岁得了体位性美尼尔氏综合症”这里想到这一点的。

周:我妈妈有孕在身的时候她自己最初并不知情,她献血,连续值夜班,接着又爬山。后来她先兆流产,我险些因此错过人世。尽管如此,我并不是个多病多灾的小孩,生病的次数和强度都在合理范围之内。直到我十五岁,因烫伤休学。这次意外本来从程度上并不严重,但我属于先天性瘢痕体质,所以造成面部毁容。当时两侧面颊都有伤,嘴是歪的,疤痕牵拉使我不能流畅地转动脖子。我非常自卑,很长时间不见外人,只要听到门铃响,几乎是神经反射地锁死自己的房间。度过数月的鼹鼠生涯之后,再次回到校园,回到社会环境,我难以承受周围异样的目光。有个同班女同学抬手时不小心碰到我的脸,她不由自主地尖叫。如果说我今天格外注意身体叙事,那是因为,伴随着青春期的苏醒,我首先体会到的是身体带来的深深屈辱。后来我发现,烫伤并不是孤立事件,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由烫伤导致的发烧与感染,造成我左侧耳膜穿孔;然后是跟随我二十多年的化脓性中耳炎;然后由此引发美尼尔氏综合症;事情并未终结,大脑里平衡系统受到破坏,致使每隔几年我就要崴脚,双脚的筋腱都数度撕裂。这种生命体验算不上极端,只是程度非常有限的独特而已,只是我的确没想到,那个十五岁的瞬间会这么连续地影响自己。作家的写作离不开个人经历,我尤其如此,您的判断是准确的。

姜:也许,在散文里进行这一场身体叙事,在其他散文作家那里还极为少见。

周:可能这里面存在着对观念的不同认识。如果把身体写作仅仅定义为“性”和“欲望”,其实是粗暴伤害了其中最为宝贵的品质。最鲜活的、最丰富的、最不可替代的直接经验来自于什么?正是我们的身体。身体真正参与其中的创作,融入了作者的灵与肉,不仅有益于态度上的真诚,也有助于感性与理性的激发、平衡与相互渗透。我既不喜欢专门卖弄“身体”的写作者,摆拍痕迹太重,意在写作的弦外;也不喜欢刻意消除自己体味的道德家,他们没有身体,只有高尚的个人情操,那种文字有若经过化学提纯,实在有失天然。两者看似有天壤之别,但究其根本,不过利用文字完成个人形象的造型设计罢了。当写作者不尊重自己身体的时候,很难同时尊重身体里的那颗心,也就很容易为文造情,违背那条基础的原则:“修辞立其诚”。

姜:当然,从“一生情状有多少在幼年被预示、被警告?我那时进行的,也许,正是身体的适应性练习”这些话里发现,与小说写作一样,散文写作可能仍然与童年的秘密密切相关。散文写作同样是对童年的发现与回望。苦难的童年,永远对写作有着无穷的意义。

周:我曾写过一本以童年为题的散文集《收藏——时光的魔法书》,引用比利时作家弗朗兹•海仑斯的话作为题记:“人的童年提出了整个一生的问题,但找到问题的答案,却需要等到成年。”是的,童年是源头。作家之所以走上这条道路,多与童年特殊的情感经历与心理类型有关。苦难的童年如同可供一生挖掘的丰富矿床,当然,这里的苦难,并非专指物质生活的贫瘠,它的内涵远大于此——许多挫折甚至并未发生于现实之中,却更真实地体现于我们的内心。一个脆弱的小孩,往往对世界怀有更敏感的发现和更强大的想象,而这正好是写作所必需的能量。

姜:“我总是略带羞耻地一遍遍吸吮糖块,直到它变成薄片……”这里是不是以一种童年的经验来表征人类在成长阶段的体验与经验呢?读到这里时,我在想:人类其实正是如此,很多我们所鄙视的行为,我们却在无耻地进行着享受着。很多我们敬畏的东西,却又无度地被我们侵犯着。我于是又在想:你是以散文的努力来呈现一个个文学母题的吧?

周:需要承认,我至今都是个成长得非常缓慢且有限的人;可以说在某些领域,我处于滞育状态。不过宇宙苍茫,谁又不是终生制的儿童?说来说去,整个人生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努力去消化羞耻和甜,或者羞耻的甜。禁果之美,首先的一半归功于“禁”,后一半才属于“果”。我以前在《圣诞节的零点》里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上帝有戒律,魔鬼有礼物,人类只是好奇心强而自律性差的孩子,天性里愿意选择玩具、逃避教鞭。正如您所言及的悖论,上帝的警告让我们鄙视某些行为,但同时我们秘密享受的,正是其中的“无耻”、对神明的僭越和自我分裂中那有如繁殖的快感;基于同样的心理原因,我们要侵犯那些敬畏之物。我写作,就是想呈现自己的一些小小发现以及无所不在的大困惑。

推荐访问:乐于 我的确 散文 可能性 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