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路口案件

时间:2023-04-28 15:12:0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第一章 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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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案件在丁字路口发生的时候,宫平律师正好同一帮子人在八仙居茶楼喝下午茶。这顿茶喝得不舒坦。宫平不舒坦,别人也不舒坦。宫平不舒坦的原因是母亲半个月前刚去世,进这种公共娱乐场所心理上似乎有点不习惯。有一种没良心的感觉。有一种不孝顺的样子。别人不舒坦是因为没有喝上一场酒。喝茶气氛上不来,聊天也就寡淡无味的很。在这座城市里酒风很盛行。人们喜欢在酒桌上夸口说,有两条河流从这座城市流过,一条是淮河,一条是酒河。足见酒风在这里盛行到何种程度了。他们认为喝茶聊天是一帮老娘们干的事情,裤裆里长着家伙的老爷们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干喝茶、穷聊天?

然而一帮子人看着宫平的脸面还是都来了。

茶是法院高院长安排的。高院长的姓好,人们一听“高院长”三个字,很像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正部级官员,其实他只是一个县级市的副院长,副科级。三天前他打电话跟宫平说要安排一场酒,一帮老朋友难得一见,聚一聚,喝几杯。宫平坚决地推辞说,一个月之内我是滴酒不沾的。高院长能听懂宫平说的话,一个月就是他母亲的“五七”。母亲的“五七”不过,宫平不喝酒,似乎理由很充足,高院长不好硬强求。高院长在电话里问宫平,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宫平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些年却一直在南方工作,很少回家来。宫平说,母亲的“五七”一过就得回去,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急等着我回去处理呢。宫平说这种话,高院长相信,一位名律师怎么会不忙呢。高院长有点犯难,母亲的“五七”不过宫平不喝酒,母亲的“五七”一过宫平就回去,这场酒怎么安排呢?宫平明白高院长的为难之处,说这次就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候春节回来我们再好好地聚一聚吧。高院长问,春节你要是不回来呢?宫平说,往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今年母亲的年坟我是一定要上的。高院长在电话那端犹犹豫豫的,不愿把这次聚会的机会错过去。高院长灵机一动说,这样吧,我安排你喝茶怎么样?高院长这样一说,宫平就不好拂人家的心意了。宫平说,那你就安排吧,不要放在晚上,晚上我喝茶失眠睡不着觉。高院长爽快地答应说,那就喝下午茶。

一帮子十来个人都是司法系统的,公、检、法、律师事务所一家都不缺。高院长打电话预订了八仙居茶楼最大的一个包间,茶水见样点一壶,根据个人喜好,想喝什么茶倒什么茶。然而一帮子人什么口味都没有,不喜欢喝绿茶,不喜欢喝红茶,更不喜欢喝花茶。好像不在酒场上,没有酒,脸上的假面具摘不下来,嘴里的话匣子打不开。正经话不愿意说,乱七八糟的话说不出口。几句“你好、我好、他好”过后,又多几句“今天天气哈哈哈”,就没了说辞,就开始冷场了。十几个人,有的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有的是初次见面的新朋友。新朋友面生,老朋友也面生。这些人说是宫平家乡人,其实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去年,高院长去他所在的城市开会,他请高院长吃一顿饭。这之前,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这一次,高院长盛情地安排他喝一场茶,说是还情,说是答谢,都能说过去。其他人也多是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场合认识的。宫平在律师界名气很大,常是作为法学专家去各地讲课,这些人也多是以老乡的名义,自报家门找上去的。眼前谁是谁,很难对得上号。

场面就像面前的三壶茶水,一点一点凉下来。宫平有点坐不住,别人怕是也一样。一帮子人拼命地抽烟,很快整个房间烟雾缭绕起来。按要求这些人晌午是不许喝酒的。可这些呛人的烟雾中还是有一股浓浓的酒味。喝酒的人有水准,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做检测,看不出谁喝酒、谁没喝酒。宫平平常是不抽烟,少喝酒,在这么一种污浊的环境中,早已经头昏脑涨受不住。

这时候,有一对年轻人说起话。这两人宫平都是头一次见面,显然是慕名而来的。一男一女,听高院长刚刚介绍过,好像是两口子,男的姓钱,女的姓周。周在法律援助中心工作,钱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周考好多年律师资格证都没有考过去,却一直从事着法律援助工作。宫平问,没有资格证怎么上法庭呢?周说,我们这个小地方没办法跟你们南方大城市相比,有资格证的律师一般不愿意去打免费官司呀。在现实生活中,打不起官司、交不起律师代理费用的大有人在。这些人组成一个群体,社会上叫着弱势人群,司法上的专用名词叫法律援助对象。周开一份工资,做的就是这方面的工作,就是免费为法律援助对象打官司。

宫平“噢”一声说,我明白了。

钱有律师资格证,是正经八百的律师,可他也有一肚子苦水。人年轻,有资格,没资历,一样很难站住脚。他说在目前、在这座城市里,一个人请律师打官司,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个律师的学识水准,更不会跟律师协商打官司的方案与细节,其关注的重点是律师能认识哪些人。这些人既包括公检法系统的人,又包括地方官员、各类商人以及新闻媒体。有的人会直接跟律师说,你就说一声需要多少钱能把案件摆平了?只能打赢官司,不能打输官司,成为我们这座城市衡量一个律师好坏的唯一标准。势必造成律师在审理某一个具体的案件中,轻法理,重关系。在法庭上律师不断地与利益各方讨价还价,妥协谦让。律师在寻找相应法律条款的时候,佐证出来的只能他这么做的合理性,而不是案件的必然性。

钱说的是司法环境、司法现状与司法实质。

宫平说,这些情况,我们那里或多或少也存在,同属一种国情嘛,一个法律体系嘛。

钱说着便有点情绪激昂,有点无所顾忌,有点旁若无人。宫平原本坐在中心位置上,为了躲避烟雾酒气,悄悄地挪移到窗户旁边。钱跟周原本坐在门边上,朝着宫平一点点围拢过来。

钱说,打官司其实就是做生意。

宫平问,这话怎么解释?

钱说,我们律师的职责就是要让原告、被告都觉得是赚了钱,而不是赔了钱。

宫平说,看来——打官司其实就是做生意——可以作为一句至理名言了。

钱接着说,“有赚头”是原告、被告双方对打官司的要求,其实何尝又不是我们律师对打官司的要求呢?一般情况下,律师代理原告、或被告方打官司赚的是代理费,是货真价实的钞票。就是像周免费为法律援助群体打官司,也是为了赚社会效益嘛。社会效益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社会的知名度、美誉度,就是社会各种纵横交错的关系网。说到底这才是一个律师的命根子、老子娘……

烟雾愈聚愈浓,像是一道幕布垂挂在宫平、周、钱三个人与另外一帮子人中间。另外一帮子人注意起钱说话。一个个麻木的表情,极像是法庭上的主审官。钱说呀说的无疑就像在法庭上代替他人陈诉辩护词,或者干脆自己就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周伸手扯拉扯拉钱,扯断钱的话。

周说,你都说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让宫老师说一说嘛。

高院长虽说始终没插话,但一副神态还是很感激周、钱两口子的。别人不说话,他们俩说话,喝茶的气氛才一点一点缓和起来的。

高院长说,小钱你接着说,我看你说的蛮有道理嘛。

周说,我们就想听一听宫老师说一说。

高院长说,宫律师可不是随便说课的,那可要付高额费用的。他做报告的场面,我可是见过一次,那真像赵本山、宋丹丹在小品里边形容的——那家伙,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高院长说着话,站起身,像宋丹丹一样,佝着腰身,伸开手臂,来来回回,“呼啦、呼啦”扇动好几下子。一帮子人野鸭子似的“嘎嘎嘎”地笑起来。宫平也跟着笑起来。

宫平说,我讲课的会场上没有锣鼓,没有红旗,出场费还不及赵本山、宋丹丹的零头多呢。

周、钱两人没笑,是觉得高院长说话没什么可笑的,还是觉得这种场合不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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