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森路寻找“一双绣花鞋”

时间:2023-04-25 12:00:07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重庆有一个叫做“春森彼岸”的滨江楼盘。仅听这个名字,就会挑逗起你无数的想象,而我也一直认为,它可能是这座城市最诗情画意的一个楼盘名,不但具有美感,还有空间感。实际上,“春森彼岸”也暗示了这个楼盘所处的地理位置,那就是“春森”的彼岸,它其实与“春森”就隔着一条碧绿的嘉陵江水。

那么,“春森”究竟是什么?朋友对我说,亏你还是重庆人,“春森”就是上清寺的春森路。《一双绣花鞋》看过没有?小说中,那双绣花鞋就是在春森路26号一栋名为“静庐”的小洋楼里发现的。原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春森路一直和《一双绣花鞋》紧密相连。

穿衣镜立柜下是什——么?

一双紫色的绣花鞋!

突然,这双绣花鞋动了一动;不!不是鞋!这是一双女人的脚。

“你……你是……”

话音未落,更夫背后骤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布满灰尘的穿衣镜上忽地闪出一条模糊的人影,只见这人影右手一扬,一个沉重的东西猛然砸在老更夫头上。老更夫只觉得眼前金花乱溅,天旋地转,摇晃倒下。

翻开《一双绣花鞋》,我看到了传说中那个著名的开头。如此诡异的描写,让人读了背心生凉。有评价说,“你再也不可能在其它任何小说中看到如此恐怖而迷人的场景了,它把恐怖、性感和神秘奇妙地烩成了一锅。”

提起《一双绣花鞋》,但凡四五十岁的重庆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文革”时期最红的手抄本小说,由重庆著名作家况浩文老先生创作于1958年,取材于他在公安战线上5年的工作经历。《一双绣花鞋》最开始名为《在茫茫的夜色背后》。1964年初,珠江电影制片厂准备请况老把小说改成电影剧本,但因为遭遇“文革”,电影没有拍成,小说(电影剧本)却通过70份打印稿,变成手抄本到处流传,红极一时。况老的妹妹在黑龙江插队,听到当时身边有许多人都在讲这个故事,于是写信告诉他,“绣花鞋”都“穿”到北大荒来了。

那么,《一双绣花鞋》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能够在“文革”时期洛阳纸贵?况老曾很自谦地给这部小说打了60分的及格分,原因就在于他认为是当时全国文化饥渴而导致《一双绣花鞋》流传甚远。而肃反题材的小说,因为故事情节引人入胜,通常不缺乏读者。所以就此而言,《一双绣花鞋》的成功在于主观的可读性强,而不单纯是客观的阅读环境造就。

接着老更夫被砸晕的故事讲,公安局侦察科长沈兰携带助手朱玉雯等,随即对“静庐”作了周密勘察,一幅“古塔春色”的油画引发了沈兰悲痛的回忆:那是1949年暮春,地下党员沈兰因救了山城敌伪军工总管林南轩之女林晶的生命,深得林家信任和敬重。而林南轩正在制订当蒋军溃逃时,准备炸毁山城兵工厂、电厂、广播电台等要害部位的C-3计划,沈兰便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打进林宅,猎取C-3计划,无奈以失败告终。不久,重庆临近解放,林南轩仓促出逃,被沈兰率人追击,他顽固抗拒,烧毁文件后自杀,使C-3计划成为悬案。最终,在设计C-3计划爆破方案的工程师江礼帆的引导下,公安人员深入山城地下大隧道搜寻炸药,成功排除了危险。

乘坐181路公交车在上清寺站下车,在红绿灯路口右转,沿着马路走百余米便可见“春森路”路牌。通过小说文字的渲染,想象中的春森路应该是这样的:

寒夜,冷风卷扬着尘土,扑拂屋瓦,沙沙作响。狭窄幽深的小巷转角处有一盏昏黄的路灯,照着苔藓斑驳的砖墙。老态龙钟的更夫在毡帽、棉大衣的掩裹里耸肩缩背,他衣领上斜插着的“气死风”映出了一双涂釉似的眼珠沉滞转动。黯淡的灯火伴着青石板路上空洞的脚步声,趔趄向前。一幢西式小洋楼顶楼忽地闪起一点微弱的光亮,瞬眩即逝……

而眼前的春森路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路口并排着卖廉价服装的临时摊位,沿着十余米宽的路面蜿蜒向里,渐次出现卖卤菜、蔬菜、水果和挂面的;烧寿碗的,卖泡菜坛、塑料桶的;中草药铺、修鞋铺、理发店、火锅馆,还有露天麻将桌……总之与生活相关的一切,这里应有尽有。春森路早年因一双绣花鞋而具有的脂粉气息已被浓厚的市井气息所掩盖,其阴森恐怖的氛围更是荡然无存。沐浴着冬日的暖阳,人们各行其是,无论是在自家店铺等待顾客上门,还是和小贩讨价还价,抑或在麻将桌上“厮杀”,春森路大多数时间是安静且低调的,在放学路上逗留的小学生,哪里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双绣花鞋的惊悚故事呢?

1930年代,原国民政府重庆第一任市长潘文华为扩建市区,决定开辟通远门以外的区域建设新城,而春森路正好位于新城的边缘地带,有钱的商人看中了此地的清净,于是出资自建起小洋楼。民国时代,重庆的路名取得颇有考究,与春森路对应的还有一条“养花溪”,一条写意,一条写实。而附近的“蒲草田”又说明这一带曾是农田,春森路和养花溪路名的由来自然有了现实依据,显得顺理成章。

解放前,春森路一带荒无人烟,26号的小洋楼为两层加一阁楼,传说里面住着三姐妹。楼前的院子很大,长满了香樟树和需两人才能围抱的泡桐树,遮天蔽日。而院子外的春森路是一条幽深狭窄且蜿蜒的巷子,地面由青石板铺就,两边除了高高的围墙和堡坎外,没有其他住户,也没有其它出路。每次经过这里时,人们都忍不住心惊胆战。想必况老当年因执行公务,曾多次于深夜路过春森路,受其阴森氛围影响而触动了灵感,最终将一双绣花鞋的案发地选在了这条路上的小洋楼里。

《一双绣花鞋》虽然是小说,却不完全是虚构,其主人公沈兰的原型是解放前广州的地下党员林念祖,他做过美军的翻译官,后来任广东省公安厅侦查处处长;而其背景又脱胎于重庆镇反运动中最为激烈规模最大的“三一三大批捕”,当时况老就任职于南岸区龙门浩的下浩派出所。

据况老本人回忆道:抓捕行动从1951年3月13日凌晨零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早上8点。当晚全城戒严,每个公安都配发了一个手电筒,连电池都是新的。抓到第七个还是第八个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罗家巷200号的这家是“一贯道”的点传师,开了门之后,还是老规矩:你是反动会道门的头头,是不是某某?户籍警说是,他也认了。然后宣布:你被捕了。搜查的时候,况老打着电筒仔细看,突然在有穿衣镜的柜子下,看见一双黑底白花的绣花鞋,好像还动了一下。他当时心里一惊,立刻拔出手枪,侧身就往柜子里扑过去,但是并没有人。那双鞋给况老留下了强烈而深刻的印象,所以后来被移植到小说中。

沿着愈发狭窄的春森路向里走,门牌号杂乱无章,两旁除了各种摊贩和居民楼,可以轻易找到春森路58号、53号,却偏偏未见春森路26号的门牌,以及传说中的小洋楼“静庐”。道路两旁时常会出现一些岔路,当你爬坡上坎以为会有什么新发现时,却不知不觉跑到了某居民住宅的门口。于是掉头回到主干道,继续向前,路过春森路居委会,我决定向他们问个明白。居委会的一位阿姨告诉我,春森路26号的小洋楼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初就被拆了,然后修建了现在的这些居民楼,而他们的居委会也是1990年代初才成立的,所以根本没有春森路以前的档案资料。

在阿姨的带领下,我找到了至今保存完好却已废弃的防空洞,一个在小区娱乐活动室后面的小院里,另外两个在居民楼的一条小巷里,其中一个被居民用作堆积杂货,铁门紧锁。春森路的住宅楼就建在这些防空洞之上,如果没人带路,单靠自己走街串巷,你很难发现这些隐蔽的防空洞。据说春森路有一个神秘的洞,可以直通全城地下网,是国民党特务留下的。为了破坏当时重庆的建设,他们还留下了大批特务。“武斗”时,就连几个背着枪的红卫兵都不敢下去,洞子深不见底,阴森恐怖,平日都用青石板遮盖着。一直听说春森路共有4个防空洞,而这个传说中的神秘之洞想必就是那未找到的第4个吧。估计是当初修建居民楼,这个洞被填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重庆人乘凉或摆龙门阵,都会讲讲《一双绣花鞋》的故事。它真实得就像发生在我们身边一般。而不少住在春森路附近的重庆人,他们的童年都是从春森路头也不回地跑过的,生怕26号那栋小洋楼蹦出一个穿着绣花鞋的女特务。恐怕他们从没有慢下脚步仔细瞧瞧这条路到底长什么样子,以至于整个童年都弥漫着神秘恐怖的气息。

而此时,我正和居委会的阿姨漫步在春森路上,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这明明就是重庆城里随便一条普通的街道啊,青石板路没了,小洋楼没了,随之消失的还有传说中的神秘诡异感。我只有通过不断的自我催眠,方能穿越时空,回到1930年代的春森路,感受那阴森恐怖的氛围;更想进小洋楼里去瞧瞧,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秘密。阿姨告诉我,每年有很多国外游客慕名前来春森路,只为探个究竟。只是,他们来了才发现,与《一双绣花鞋》有关联的一切都消失殆尽,于是转而将镜头对准那些坛坛罐罐,以及露天麻将桌,他们又何尝不是和我一样失望呢?

最后,我终于在春森路的中段找到了“静庐”的旧址,而今在原址之上建起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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