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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6-21 13:54:02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1

袁本秋推开虚掩的房门。

金黄色的阳光顺着门框,像水波涌进暗处,照亮了张木匠。

张木匠坐在木工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报纸上端,是一撮坚挺的黑发;报纸下端,敞开的米灰色茄克衫露出他松软的大肚子,像只大南瓜倒扣在皮带上。张木匠身后,小个子徒弟坐在旧沙发上,用一柄锋利的木工凿打磨一件雕花窗扇。随着屁股的不停挪动,老式沙发像一大群饥饿的蟋蟀,吱吱乱叫。

张木匠看见袁本秋进来,丢掉手里的报纸。报纸飞了一下,落到小木匠脚边,露出一张百川地产集团董事长杜百川捐款的照片。张木匠指了指报纸上杜百川的照片说:“袁本秋,你看,这才是个厉害角色。你知不知道,我们廊桥秀水小区就是他开发的?”

“知道。”

“我很奇怪,你为啥放着好好的村主任不当,跑进城来当保安?”

“也不为啥子。”袁本秋在木工板上坐下,摸出香烟盒拍了拍,抽出一支给张木匠,自己点上一支说,“寨子里都是些老年人,扯皮事情多,一年四季搞不伸展。今年夏天,陈可儿到阿蛊寨采风,在我家住了几天,听说我不想干了,就介绍我来当保安。”

“陈可儿,八十一幢那个年轻女人?”

“对头。她夏天住在我家的时候,在幺姑河捡了一些好看的鹅卵石,养在瓷盆里,想有几个花架放瓷盆,我来请你帮她做几个花架。”

“可我没木料。”

“她家有。”

“好吧,谁叫我两个关系不错呢?”张木匠说完起身屙尿。他踩着地上的报纸,路过小木匠坐的旧沙发,走到后面。那里有一道用木板绑扎的歪歪斜斜的小门。推开小门,是一个小土堆,土堆上长满了秋天干枯的荒草。小区还在建设,远处是二期工程繁忙的工地,一幢幢花园洋房已有了模样。张木匠走到小土堆前,收了收大肚子,脸上的咬肌费力地动了动,底下“滋”的一声,尿液欢快奔溢。

袁本秋离开木工房,沿着廊桥秀水小区中间的一条林荫道往前走。占地八百亩的小区被黝黑的油路隔成了两片。一片是二期的建设工地;一片是业主们已经入住的一期花园洋房。袁本秋大约再走上十多分钟,就到了保安们居住的物管用房。

路边布满了错落的低矮房屋,公共绿地,开满菊花的私家花园,爬满攀缘植物的铸铁围栏,高大的乔木以及逐渐谢叶的灌木。几棵桂树开出金黄色的米粒般的花朵,袁本秋深深吸了两口,鼻腔里满是桂花的味道。

2

陈可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独自一人站在荒野的山脊,像一棵树。天际边,乌云吞噬了落霞艳丽的光芒,厚云层里响起隐雷的轰鸣。隐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响声惊动了睡梦,她像一只脱壳的蝉,慢慢滑出梦境。

她听见了敲门声。

卧室内温度很高。尽管赤身裸体的戚后果紧贴在自己身上,她仍然觉得他隔自己很遥远,像梦境中的另一棵树,安静,孤独,落寞。被子经过一夜的覆盖,又热又黏,她掀开一角,伸手拉开亚麻色窗帘。一缕强光扑进卧室,远处的灰色城市尽收眼底。

强光进入戚后果的眼帘,睫毛抖了抖,他醒了。

“还早,再睡会。”

“有人敲门,是不是你老婆找上门来了?”

“你这样说没意思,你心里明白,她什么也不知道。”

戚后果把一条粗腿从陈可儿妩媚的小腿间抽出来。它们原来像两条小蛇一样在他腿上蠕动,带着赤裸的燥热,也带着深睡后的粒粒细汗。接着,他的右手离开陈可儿微微隆起的小腹,抓住床头柜上咖啡色灯草绒秋裤,像铲走一只飞奔的足球,侧身往前一伸,再穿上套头衫,成为一个健壮的剪影站在窗前。

他认识陈可儿很偶然。

两年前,戚后果申请下楼盘的销售许可,天上下了一场小雨。冬天,城市已经有了很重的寒意,小雨并没浇灭他兴奋的激情。戚后果毕业于省建筑工程学院工业和民用建筑专业,原来在一家国有大型企业的后勤处上班。平时没多少事,修修职工宿舍,设计一下千篇一律的厂房,多数时间,他跟一大群闲得无事的同事围在桌边斗地主,赌点小钱。正当生活的激情像退潮的河水一点点消退,突然出现的房地产热给他创造了机遇,就像小鸟忽然有了翅膀。他所在的后勤处成立了一家指点地产公司,戚后果埋藏在心中修建漂亮房子的梦想被激活了。经过多方努力,他在接近四十岁那年成为指点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并顺利拿到一块土地。

戚后果完成了处女秀。

在业内人士看来,戚后果盖楼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盖他想盖的房子。在那个叫指点花苑的小区,一律青砖黑瓦,白墙照壁,小桥流水,大有苏州园林的味道。一个单元分上下两户,住四家人。没人见过这种类型的房子,他自出心裁,给房子取名叠加别墅,销售对象以知识分子为主。地产行业正准备看他的笑话,没想到,他却以出人意料的业绩,把房子销售一空,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接下来,他又拿下两个楼盘。虽然他盖的房子有很重的文艺味道,不被业内看好,但抵不住地产业暴热,房价像得了疯牛病,被人们追赶着一路飙升,让戚后果赚到了足够多的钱。

拿到新楼盘销售许可证那天,正好是平安夜。戚后果从土地房屋管理局出来,天空像一个失恋的家伙,下起了绵长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给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温情与浪漫的气氛,戚后果站在雨中想了想,把随身携带的东西锁进宝马车,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徒步去了旁边不远的啡与酒吧。

他是个有点文艺气的商人。

啡与酒吧坐落在沧江街上。沧江街是一条僻静的小街,走到头,跟政通街形成一个丁字。政通街离省政府不远,到处都是小旅馆和客栈,里面住满了一嘴土话的上访者。他们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交流上访心得,白天则像出巢的鸟群,集体离开客栈,围在省信访局大声喊冤。两条街交颈而卧,一闹一静,形成强烈对比。沧江街布满了咖啡屋,酒吧,茶楼,安静得像一池湖水,偶尔旋起人们的欢声笑语,又像河流中的旋涡迅速消失。

戚后果过了一组红绿灯,拐离大街,穿过一座街边小花园,透过落地玻璃窗,他看见啡与酒吧人头攒动,服务生戴着小红帽在人群中穿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城市把圣诞节当作一个重要的节日。窗外的露台上,两棵圣诞树像两个披头散发又珠光宝气的女人,五彩灯光在薄暮时分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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