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口如瓶

时间:2023-06-21 10:18:02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作者简介:胡性能,1965年6月出生于云南昭通,中国作协会员,在《当代》、《中国作家》、《花城》、《钟山》等杂志发表小说数十万字,小说集《在温暖中入眠》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之星文学丛书,云南省作协首批签约作家。现居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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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的人都晓得,如果要从铁路上走货,那就得趁“笑脸”不在的时候。所谓的笑脸,就是站前派出所的所长赵勇,他喜欢笑,哪怕是面对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也是微笑着的。当然,这只是表象,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赵勇的微笑里有几分自负、几分蔑视,还有几分是嘲弄。

赵勇的确有权利用一张微笑的面孔就镇住许多人。那些心怀侥幸的毒贩从铁路上走货的时候,栽在他手里的太多了,许多狂妄自大而又愚蠢的毒贩被查获以后,都不明白是什么地方露了馅,渐渐地,道上有人要走货的时候,都会提醒,要注意笑脸啊。

当然,赵勇对于自己查缉毒品的能力也是颇为自信的。他就曾对我说,如果他怀疑一个人身上携带有毒品,那么十有八九不会出错。赵勇当时用了一个百分比来表示,说他判断的准确率可以达到80%。也就是说,还有20%的毒贩在赵勇的眼皮底下混了过去。

来自我故乡的毒贩洗惠就属于这20%中的一位。

问题是,洗惠不是一次从铁路上走货,她自从贩毒以来,曾经数以十计地从赵勇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走过,一点也没有把赵勇放在眼里,以至于有一天,当她被一个年轻的实习警察查获的时候,赵勇根本不相信她所供述的,十多次成功地把毒品带到了广东或者贵阳。

对于赵勇来说,洗惠的每一次走货成功,对他都是一次打击。

更让赵勇意外的是,以往抓获的每一个毒贩,只要进了看守所,不需要费什么力,贩毒嫌疑人就会竹筒倒豆子,把他或者她线上所知道的人全供出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每个人在落网以后,都急于洗刷自己,以期获得较轻的判决。赵勇此前尽管抓过难以计数的毒贩,但还没有碰到那种把罪责往自己怀里揽的人。但是在洗惠这里,赵勇的经验失效了,她在面对微笑着的赵勇时,任凭你威胁还是利诱,洗惠一概不说话,仿佛是一个天生的哑巴。

谁都晓得,只要贩毒嫌疑人开口,那么接下去顺藤摸瓜,就有可能找到毒贩的上家和下家。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破获一个贩毒网络,参与的民警有可能因此立功,领上一笔奖金。

但是洗惠的表现注定要让大家失望了,她既不交待交货的上家,也不透露接货的下家,这样顽抗的结果,就是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判了洗惠死刑。

洗惠落网以后,一直住在铁路看守所。看守所建在丹城郊外一个叫锁吉的地方,四周是起伏的丘陵,除了远处山脊上的火化厂外,再也见不到其它建筑。平时没有车辆和人员进出的时候,监狱的两扇大门紧闭着,加之四周高墙环绕,那地方给人的感觉神秘、安静而又有几丝无聊的寂寞。

象往常一样,早晨6点半,一阵凄厉的哨声响了起来,监舍里的女犯们从梦中惊醒,动作敏捷地从床上跃起,穿衣、起床、叠被。等她们端座在床边小木凳上的时候,监狱的看守已经打开了监舍的铁门。这天,与看守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她的脚迈进监舍的那一瞬间,监舍的室长大叫了一声“起立!”,全监室的12个女犯整齐地站了起来,向警官问候早上好。

“报数!”看守威严地叫了一声。

“一、二、三……”

与看守一起进来的警官尽管年轻,脸上却有着职业训练养成的冷竣,对此女犯们已经习以为常,她们低着头,但还是感觉到她来到了女犯洗惠的前面。收拾一下东西,跟我来吧!警官说。其余的女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只有洗惠知道,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这个看守所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洗惠对这里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通常,死刑犯在被处决前的一个星期,都会被关进特殊的监舍,由专门的人员陪伴。主要是进行一种心理安慰,以缓解死刑犯紧张的情绪,当然,也是为了避免在这最后的一个星期发生什么意外。这一天,洗惠跟在警官后面从监舍出来,在经过平时放风的小院时,她装作整理脚上的铁链停了下来。警官发现,洗惠在注意着小院的一个墙角,眼睛里有着无限的留恋。

“快点,别磨蹭!”警官的声音相当冰冷。

洗惠站了起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女舍,来到了只有8平方米的特殊监室。这个监舍中间有一个作为床铺用的水泥台,一根拇指粗细的脚链铆死在上面。也就是说,即使是夜晚睡觉,洗惠依旧得戴着脚链,在剩下来的这一个星期,除了外出放风,洗惠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只有以一米多长的铁链为半径的那么一点面积。

这是监舍的规矩,任何死刑犯都不得例外。

这一天,跟随着洗惠一起住进特殊监舍的,除了警官以外,还有杜医生,她之所以被选来对洗惠进行“临终关怀”,不仅因为她是铁路公安局的法医,而且杜医生与洗惠还是同乡,两人容易有共同的话题,方便沟通。

在来看守所之前,杜医生就知道,洗惠是因为贩毒被判了死刑的。监狱的警官对杜医生说,如果你能说服她捡举出上家,没准还能救下她的一条命。

杜医生住进看守所来以后,在与洗惠的交谈中发现,去年在火车站候车大厅,把洗惠捕获归案的实习警察,也是她的同乡,名字叫许苇。那时杜医生就隐隐觉得,在实习警察许苇、毒贩洗惠和她之间,也许还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严格说来,洗惠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毒贩,她只是一个小跟班,或者说,她连跟班都算不上。虽然她曾经十数次成功地把毒品带到了贵阳,但是洗惠对所带的毒品一概不知情。除了最后一次。杜医生了解到,洗惠最后一次带毒品到贵阳时,碰到了在站前派出所实习的警察许苇,在例行的安检中,那个年轻的警察发现了同乡洗惠藏在拉杆箱里的毒品。

洗惠被捕以后,一个人把所有事情扛了下来,丝毫也不透露是谁让她携带毒品到贵阳的。任凭预审警官怎样做工作,她始终守口如瓶。这样一来,拘押期满了以后,检察院提起公诉,一审法院判了洗惠死刑。奇怪的是,洗惠放弃了上诉,而是安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实习警察许苇却一直不愿放弃洗惠这条线索,主要是站前派出所的赵勇曾经许诺说,如果许苇能够在实习期间抓住洗惠的上家,那么他就会努力在许苇毕业时,把他要到站前派出所工作。但是由于许苇的这位老乡嘴咬得很紧,尽管许苇说破了嘴皮,从她那里还是一无所获。在洗惠被判死刑等待执行的时候,许苇开始利用工作的空闲,私下调查洗惠身后那个让她携带毒品的人。许苇清楚,只要把隐藏在洗惠背后的那个毒贩给挖出来,她就可能被当成从犯处理,从而避免被处极刑。当然,许苇也清楚,如果洗惠被处死,那么即使他最终抓到了那位指使洗惠贩毒的人,也很难指控他了。所以,随着洗惠刑期的临近,许苇开始焦虑起来。

在被单独关押之前,洗惠一直被囚禁在铁路公安处看守所的女子监舍。洗惠她们的监舍,在监狱的中央,关押的都是重刑犯。甚至,在洗惠她们放风的小院上面,也有一张食指粗细的钢筋网罩在那里,即使是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飞出来。女犯们放风的时候,寂寞的男看守有时会从临舍的顶部踱步过来,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些戴着脚镣的女犯,还会站在小院里抬头仰望,一边还猜测着看守的长相。

洗惠不像其他女犯那样好奇,自从进了监狱以后,她虽然缄口不言,却一直忧心忡忡,她已经35岁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再像那些年轻的女犯那样,还会小声议论钢筋网上的年轻看守。通常,放风的时候,洗惠也会从监舍里来到外面的小院,但更多的时候,她是拖着笨重的刑枷,来到小院的一个墙角,漠然地看墙壁上,那些因雨水冲刷留下的斑斑点点。这是洗惠进监狱来养成的怪癖。后来,洗惠发现了墙角罅缝中长出了一片小小的芽,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植物,慢慢地,小芽在洗惠的注视下长大了,是一棵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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