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解读

时间:2023-06-13 19:06:02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摘 要:在《马克思主义:一种阐释》中,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指出西方文艺复兴之后的世俗化运动使得基督教不再能够为我们提供一种世界观。他认为,马克思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那里继承了异化、回归自身以及人的本质的基本思想,但是对这些概念的使用却与他们不同,这使得马克思主义成为后基督教时代唯一一种代替基督教解释人类生存的人道主义世界观;马克思把异化以及基督教的道德主题带入了现实的人的生活,但是一旦把马克思主义从人道主义的道德学说转向为一种社会科学的时候,就会使它陷入机械的唯科学主义的危险之中。

关键词:后基督教时代;唯物主义;人道主义;人的本质

中图分类号:B56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605(2012)08/09-0039-06

作者简介:邵永选(1986- ),男,甘肃武威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

在国内外学界,麦金太尔主要是以“德性伦理学家”和《追寻美德》的作者而著称的,很少有人对麦金太尔早期的马克思主义有深入的研究。在国外,“对于麦金太尔的著作来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他的早期马克思主义漠不关心的态度按预期应当来自那些赞赏他的近期对自由主义的批判的保守主义思想家,但是实际上这种态度也为政治左派思想家所共享”[1]。近年来,随着彼得•麦克迈耶尔(Peter McMylor)、保罗•布雷克里奇(Paul Blackledge)以及凯文•奈特(Kelvin Knight)等人的研究,这种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善。在国内,高国希最先在其博士论文《走出伦理困境——麦金太尔道德哲学与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中注意到了麦金太尔思想的早期马克思主义。在2011年发表的论文《麦金太尔:亚里士多德式的马克思主义?》中,高国希对麦金太尔的马克思主义伦理观、市民社会和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的论述进行了分析。[2]

事实上,从进入大学开始,麦金太尔就与马克思主义结下了不解之缘。在2007年为《追寻美德》第三版所写的序言中,他说:“我过去和现在一直深深受益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和文化秩序的批判,受益于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对这种批判的发展。”[3]

麦金太尔的学术研究是从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和理解开始的。1953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著作《马克思主义:一种阐释》,在1968年经过修改和充实后以《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的名字再版。作为一名基督教徒,同时,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麦金太尔认为,西方基督教正统学说和苏联的斯大林主义把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之间的关系看作是绝对对立的是对两者之间关系的歪曲。为此,他试图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之间的关系。他写作的主题就是:“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与基督教有相同的形而上学的和道德的视域的学说,并且是唯一一种有这种视域的世俗性的后启蒙运动的学说。”[4]ⅵ尽管这本书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体现了激进的基督教立场,但是正如彼得•麦克迈耶尔所指出的那样,它在一个有限的讨论中成功地预见了英国新左派在随后几年的许多主义。[5]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麦金太尔从宗教的背景出发,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人道主义解释来批判自由主义和斯大林主义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关于历史进步的机械的学说。这对于我们今天理解马克思主义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试图通过对麦金太尔有关著作的分析,系统地阐释他对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的关系的理解以及一种人道主义的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

一、世俗化与宗教世界观的终结

麦金太尔指出,西方社会自启蒙运动以来的世俗化进程使得宗教文化走向了终结。由于基督教已经被简化为周末所从事的个人爱好,因此,它不再能够干涉个人日常的世俗事务。同样地,“如果我们的宗教根本上与政治无涉,那么我们就会把政治生活看作是上帝王国之外的一个领域”[6]9-10。因此,在这种神圣与世俗的二分中,当代基督教已经丧失了对世界的任何批判性的视角。可以看出,麦金太尔一开始关注的就是与一般的道德主题相关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的碎片化与分裂的现象。但是,他选择的关切点是基督教的世俗化这一西方近代以来最重要的社会现象,而他的思想的神学特征也成为其理解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的背景。

神圣与世俗的区别需要以一种世俗化的世界观来看待人类的生活。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主义正是这样一种在当代世界中提供一种彻底的世俗化世界观的尝试。另一种尝试是实证主义,但是实证主义规定了有意义的谈话领域,并且把宗教信仰这样的问题排除在理论范围之外。与之不同,“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世俗主义,它能够以其自己的方式对宗教的性质和功能给予实证性的解释”[6]10。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对神圣与世俗相区分的最高形式的表达,因为它彻底否定了世界的神创说而把人类的生活看作是人的实践的结果,但是马克思主义的世俗主义却有其宗教的根源。

麦金太尔的分析看似矛盾,实则表明了他对基督教传统内部存在的一种教会与国家、神圣和世俗之间持续的紧张的理解。在基督教的思想中,耶稣的殉道是既定的政治秩序和古老的宗教权威迫害的结果,这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创立了一个独立于国家并且时常受到政治权威迫害的宗教社会。但是,教会又把国家的权威看作是受上帝保护的,而事实上每一个既定的社会秩序都是邪恶的。这样一来,上帝的权威就被贬低了。因此,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只能是神圣与世俗二分之后才能产生的一种世俗主义,而它对基督教来说则是一种世俗主义的解释。

但是,真正导致麦金太尔转向马克思主义的是后者对宗教的批判。在麦金太尔看来,新教主义试图在现实世界中实践他们的宗教承诺,这样一来,他们就把基督教正统当作了善和恶最终的标准。“事实上,把外在的宗教等同于内在的正义是宗教信仰者们的自以为是之源,这导致他们因为耶稣的死而从世界中退却,并且把教会看作是一个固定的已经获得救赎的社会,而不是那个拯救世界的社会”。[6]21为了摆脱这种错误,我们就必须在世俗世界当中找寻最终的意义,“这就是黑格尔哲学的探寻”[6]21。黑格尔哲学最终导致对世俗主义的信仰,它把基督教仅仅看作是社会之中存在的一种不同的潮流。而黑格尔哲学被引入进了马克思主义的很多主题之中。

二、从黑格尔到马克思:宗教的世俗化过程

麦金太尔认为,黑格尔的重要性就在于他把那些来源于神学思想的关切和问题注入了一种历史的理解。黑格尔思想的三个基本概念是:自我异化、客观化和返回自身。这些概念正是对基督教关于人的堕落与获救过程的一种历史性的描述。我们知道,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分析了人的异化和和解过程。通过对精神的历史性运动的描述,他引出了人的异化导致人的自由的散失和重新获得自由的过程。在对这一过程的分析中,黑格尔阐述了他的主奴辩证法思想。奴隶制的逻辑就是它从人的异化导向他们彼此的认同,历史因此也是一个从不自由到自由的发展过程。不自由的宗教就是人的异化的产物,它把上帝与人的关系看作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在自由社会中,重新认识到人的真正存在与宗教的内在化相伴随。人们认识到绝对精神在有限精神中的现象就是人类的心灵”。[6]25因此,在认识到自身的异化并且克服异化的过程中,人从艺术和宗教走向哲学。对黑格尔来说,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就是一个达到对人的自由的本质更纯粹的认识所必然要超越的一个阶段,而哲学则在对宗教的超越中显示出它达成有限与绝对的和解中的真理性。但是,麦金太尔认为黑格尔将历史从不自由走向自由的过程描述为绝对精神在概念的辩证法中的发展过程“是一种最彻底的抽象,是一种最终的经院哲学”[6]25。因此,麦金太尔接受了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把黑格尔看作是资产阶级在推翻封建社会那个英雄时代的杰出代表,是他最终用唯心主义思想和观念取代了物质现实。

与黑格尔一样,费尔巴哈试图以一种世俗的方式理解基督教。思想是人类的活动,它的对象是存在;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是对人的现实性的一种扭曲的设想;宗教的产生是由于人们把人的本质对象化,并且把这种“人性”从人之中分离出来。因此,基督教的上帝就是对人性的虚构,这个人性的本质就是爱。但是,费尔巴哈的这种人道主义版本的基督教如何实现呢?他并没有追问这样的问题。因此,与黑格尔一样,费尔巴哈把思想看作是我们的救赎之路。这样,经过费尔巴哈“人道主义”解释的基督教就变成了有关个人思想的事情。麦金太尔指出,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揭示了他的幻想,并且没有犯他的错误”[6]36。

这样,麦金太尔就通过从黑格尔经过费尔巴哈再到马克思对基督教世界观的一种世俗化解释的理论进程的展示,向我们解释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来源。这样一种对马克思思想起源的分析是十分普遍的,但是,应该看到的是,麦金太尔把从黑格尔到马克思思想的发展看作是一个将宗教进行世俗化解释的过程,这是他理解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关系的一种基本的理论思路。

三、马克思主义:后基督教的人道主义世界观

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概念都来自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马克思始终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只是“黑格尔的理论必须转变为马克思的实践。这就是马克思的问题”[6]39。“异化”和“外化”的概念是马克思从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继承并且对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来说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从费尔巴哈那里,马克思接受了“人的类本质”的思想,这些概念也是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人道主义解释的关键。从这些概念出发,他考察了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

麦金太尔指出,马克思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思想中看到了基督教版本的自由社会的人的自由,但是在现实中他看到的却是工人工作状况的恶化以及悲惨的命运。面对思想和现实的强烈反差,马克思不得不追问:这种对比是如何形成的?这种状况如何能够结束?为了回答这些问题,马克思强烈地意识到把哲学转变为实践工具的必要性,为此,他转向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第一个成果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麦金太尔认为,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的主要成就是以一种更加历史的和物质的形式对人的异化进行分析,这种分析是对黑格尔异化思想的积极的扬弃。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也体现出了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而来的基督教思想。“当他把无产阶级、穷人看作是应该被救赎的人的时候,他比黑格尔更加接近于基督教。福音书中,富人标志着异化:剥夺者将被剥夺。只有穷人可以进入天国。如果是这样,富人必须变得贫穷。马克思所作的是把关于穷人和富人的对立的审判转换为了对1844年资本主义社会的当下的审判。”[6]57因此,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充分地体现了基督教的救赎精神。在这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体现了一种道德的批判,他的劳动理论并不是来自经济学,而是体现了一种道德的眼光。

但是对麦金太尔来说,最重要的是,马克思把无产阶级等同于被救赎的人的这样一种道德性的历史判断最终是建立在他对于克服异化的人的本质的理解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马克思的思想是建立在对于“人是什么”和“人应当是什么”的理解的基础之上的。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以一种历史的形式分析了人是什么和人应当是什么以及人的异化的产生和消除的问题。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进一步深化了对人的存在和本质的理解,他对费尔巴哈抽象的人的理解提出了批评。“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正是对人的抽象理解导致了费尔巴哈哲学的神秘化,而走出这种神秘化的唯一方式就是实践。麦金太尔对马克思把实践看作是真理的标准以及对哲学的唯物主义转向的强调表示赞同。在他看来,马克思将人的本质归结为社会关系的总和也使得他找到了自己思想的历史基础。

与传统的对马克思思想发展的理解相同,麦金太尔也认为《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历史唯物主义第一次充分的表达,但是他作出这一判断并不完全是肯定性的。在他看来,正是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开始,马克思的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给他的思想以及后来的马克思主义造成了严重的问题。麦金太尔认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之间的基本区别就是关注的问题发生了变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关注的是人类的异化的现实问题。这是一个道德的和形而上学的问题,它涉及到的是人的本质和存在的根本问题。马克思通过对人在异化中的物质现实性状况的描述给出了这一问题的基本回答,并且对人类摆脱异化的生活状态进行了描述,在这里,马克思的理论是预言性的。但是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不再是一个预言家,而是一个理论家”[6]69,马克思对异化的分析已经具体化为对劳动的社会分工的分析。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此时对历史的理解已经变成了一种经验性的判断,这种判断所形成的就是一门预测性的科学。从预言到预测的转变是根本性的,预言并不需要设定一个日期,预测却需要。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不需要等到资本主义过程的终结,但是预测性的科学却必须要回答一些实际的政策和社会理论问题,这就涉及到了政治实践的问题。在麦金太尔看来,在这一转变的过程中,马克思最终抛弃对人类社会的道德关注,转向对共产主义信仰的科学描述,这种转变给他带来了严重的问题。首先,马克思关注的不再是人应当是什么的问题,而是人类世界的生活状态,他的学说不再是解释性的,而是变成了一种行动哲学。其次,当马克思把自己的学说从预言转变为理论的时候,也使得他自己的理论的确定性和时间性成为了问题。再次,马克思早期的关于人应当是什么的描述不需要向接受它的人证明其有效性,但是一旦这种预言转变为理论,它就必须向人们证明它的有效性,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就为对它的拒绝打开了缺口。最后,通过把异化仅仅限制在人的社会和经济的痛苦之上,马克思抛弃了对更加广泛的人的异化的考察,这为随后其理论的经济决定论的僵化打开了缺口。

到《共产党宣言》,马克思的思想就彻底地变成了一种关于美好社会的理论计划。在这里,我们进入了理论的王国。但是由于这个理论本身难以摆脱对预言性的社会观的信仰,因此,后来它反过来被当作了一种预言性的社会观。“当理论被预言性地对待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坏的理论,这就是马克思主义从预言变成科学的时候能够教给我们的东西。”[6]91

可以看出,麦金太尔注意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的强调将导致一个对任何想成为行动哲学的学说都必然要产生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一个指导行动的理论能够不包括关于行动的选择和判断的道德标准吗?在麦金太尔看来,一种剥离了道德视角的理论很容易变成经验性的预测。更重要的是,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主义的这样一种转变把它自身带入了还原论和经济决定论的危险之中。在1968年出版的修订版《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中,麦金太尔不再认为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区别,但是他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并没有发生变化。通过社会学的分析,麦金太尔更加系统地表达了他对于马克思主义由一种人道主义的道德信仰转变为一种社会科学的后果的分析。黑格尔通过异化的概念向我们展示了对人的生活的一种人道主义的分析,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继承了这样一种人道主义,他对于资本主义将被社会主义取代的信仰就依赖于这样一种关于人性的可能性的人道主义信仰。但是,在其成熟时期的著作中,马克思以一种社会科学的分析取代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道德学说,这就造成了恩格斯后来以一种科学的形而上学的模式把马克思主义还原为一系列机械论和决定论的公式。“但是,这些被引入的公式并不简单是恩格斯所造成的一种学术错误。它是对一种由马克思的思想结构所导致的一个困境的回应。”[4]194这种理论的困境最终导向的就是斯大林主义,而以波普尔为代表的自由主义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误解也是这样造成的。

综上所述,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主义在一开始所关注的问题就是人的异化和摆脱异化的人的状态的问题。这些问题具有基督教的背景,并且它们也不是科学的领域之内的问题。但是,一旦马克思转向对于这种道德问题的科学证明,他就陷入了机械的唯科学主义的危险之中。这样,马克思就不再能够成为后基督教世界中的一种代替基督教而对人类生活进行世俗性解释的理论,它在道德上变成了虚无。马克思主义随后的僵化以致斯大林主义的出现都与马克思思想的这种转变有密切的关系。

四、对麦金太尔的批判性审视

在西方当代林林总总的各种社会思想中,麦金太尔认为,只有马克思主义保留了基督教在解释人的生存时所具有的那种人道主义的意义。因此,马克思主义可以被看作是世俗化的基督教的道德学说。在他看来,作为一种人道主义学说,马克思主义具有大量的基督教的内容和功能;它把异化的主题带到现实,并且用它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人的生存状态;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坚持对社会事实的经验性理解,马克思主义使自己向僵化的可能性敞开了。笔者以为,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有其独特的一面和重要的意义。

首先,麦金太尔的分析对丰富和发展英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别是马克思主义的道德理论具有重要的意义。麦金太尔写作的时候,在英国占统治地位的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是传统的斯大林主义。随着冷战氛围的日益紧张,学术圈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就是波普尔的那种严厉的批判。麦金太尔在这两种理解之外发展出一种新的对于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解读,同时,又批判了前面的两种思潮。对于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解释预示了英国新左派在随后发展出来的一种思潮,即以汤普森、麦金太尔以及萨维尔等人为代表的英国新左派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解释和对斯大林主义的批判。在保罗•布雷克里奇看来:“麦金太尔关于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性质的讨论非常重要,因为它为新左派的讨论提供了哲学上最缜密和政治上最机敏的贡献。”[8]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脉络来看,这一思潮延续了以萨特、梅洛—庞蒂等人为代表的欧陆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对斯大林主义的批判,同时,也有其独特的理论价值和贡献。

其次,麦金太尔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提供了一种抵制斯大林主义极权主义和反驳后来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学说。麦金太尔试图在宗教的背景下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后基督教时代的一种世俗化的基督教道德学说。从这种立场出发,他认识到了马克思主义内部存在的被僵化的危险。因此,他把马克思主义对宗教、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也理解成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批判。所以,麦金太尔的基督教主义的人道主义及其关于人性的基督教道德学说为抵制斯大林主义的专制与极权主义提供了理论辩护,同时,也对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反人道主义进行了反驳。这样一种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对斯大林主义的道德批判,在麦金太尔20世纪50年代所写的一系列论文中得到了更加系统的表达,也为他在《追寻美德》中对当代的道德困境进行历史主义的批判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桥梁。

最后,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对我们看待马克思主义与宗教的关系有重要的启示。马克思主义与宗教的关系的讨论是一个长期受到关注的问题。我们知道,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者还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人一般都认为马克思主义与宗教是根本对立的。因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唯物主义的无神论,并且马克思明确指出宗教作为一种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掩盖了现实的不平等和缺陷;到共产主义社会,随着人们之间的不平等关系的结束,宗教将最终消亡。在麦金太尔看来,宗教在马克思的思想中扮演着双重的角色。“在整个阶级社会里宗教发挥着两种根本的功能:通过使现有秩序的神圣化或者宣称政治统治秩序是上帝授予的而支撑着已经建立的统治秩序;通过向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提供一个他们在世时没有的天堂世界来安慰他们。”[6]79更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在西方的思想传统中产生的学说,它与基督教的关系本身并不能简单地通过马克思自己对基督教的批判来看待。蒂里希在《基督教与马克思主义》一文中指出了基督教关于人以及历史的观念对于马克思主义异化理论的影响,并以此为基础对教条主义马克思主义掩盖马克思与基督教之间的相关性的做法进行了批判。[9]22麦金太尔对基督教对马克思的影响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更为系统深入的分析。他认为,马克思主义从其基督教根源那里获得了关于和平以及人类相互之间和谐的美好生活的观念,这种学说源于基督教,经过黑格尔的中介,在马克思那里得到了历史性的具体表达。但是,他又认为马克思主义中本身包含着一个僵化的趋势,这种趋势是一种科学的期望和宗教的说明真相的神话相互结合的产物。因此,马克思主义使得一种普遍的信仰走向了明确被限定的当下的异化的扬弃。麦金太尔的这样一种对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关系的理解为马克思关于人性的解放的学说提供了可能性的证明。

但是,我们不能忽视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思想阐释的局限性。麦金太尔批判了将基督教与马克思主义看作是根本对立的观点,但是从他的分析可以看出,他把马克思主义早期的异化理论基本上等同于基督教堕落拯救学说的世俗版本,并且宣称马克思是基督教的历史继承人。这种对马克思思想的定位是不正确的。笔者以为,马克思早期关于人的异化以及异化问题的消除的讨论由于受到费尔巴哈的影响确实仍然带有抽象的色彩。但是,当马克思研究了政治经济学之后,当他对社会历史真实的发展以及人的现实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以后,他对未来社会图景的描述却是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分析的基础之上的。而麦金太尔太过于强调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的关系,过于强调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特征,从而忽略甚至否定了马克思成熟时期思想发展的价值。

参考文献:

[1]McIntyre.Engagement with Marxism[M].Boston:Davidson,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2008: Introductionxv.i.

[2]高国希.麦金太尔:亚里士多德式的马克思主义?[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1):56-61.

[3]McIntyre.After Virtue[M].Notre Dam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07:xv.i.

[4]McIntyre.Marxism and Christianity[M].Duckworth,1995:Introduction,vi.

[5]Mcmylor.Alasdair McIntyre: Critic of Modernity[M].London:Routledge,1994:12.

[6]McIntyre.Marxism: An Interpretation[M].Norwich:SCM Press,1953.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人民出版社,1995:56.

[8]布雷克里奇.道德与革命:英国新左派的伦理之争[J].现代哲学,2007(1):28.

[9]蒂里希.蒂里希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51-58.

责任编辑:戴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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