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根基的一生求索

时间:2023-06-03 17:48:04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美国大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在被尊称为美国戏剧之父的同时,亦被盛赞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起到了道德导师的作用,成为美国社会的良心,其缘由之一便是这个伟大灵魂通过剧作对信仰的终生觅求。

奥尼尔出生在一个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家庭。十五岁时看到自己深爱的母亲遭受痛苦的折磨,他祈祷天主治愈他的母亲,而天主并未加以理睬,他开始萌生了对上帝的怀疑。他认为像母亲这样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上帝都不去拯救,那么宗教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怀疑、彷徨。虽然内心时时泛起因对神的不敬而产生的罪恶感,但奥尼尔还是在失望之余终于痛苦地放弃了曾经热诚笃信的天主教信条。由于缺乏精神寄托,奥尼尔内心苦闷、空虚,找不到生命的支点。奥尼尔相信了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说法,在他的心目中,上帝死了,上帝不再主宰人的命运,他不再做上帝的子民。那么,是谁或什么主宰着人和世界?他的内心深处可是需要一个“上帝”的!这时,他没有找到新的上帝,于是他开始了终生的探求:什么可以取代意义重大的宗教信仰?奥尼尔继承了尼采的思想学说,并将它发展和拓宽。对人生感到迷茫的奥尼尔希望找出驾驭世界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

这样,奥尼尔以自己的悲剧展开了漫长的信仰觅求之旅。因为他曾经说过,“戏剧对于我就是生活,是生活的本质和解释”。在写完《无穷的岁月》之后,他还说道:“我的全部剧作,即便是最实利主义的,就其精神含义而言,在我都是在荒野里的一种探索,一声呼喊。”

“大海母亲的儿子”

因为少年时期漂泊不定的生活,奥尼尔一生始终感到无家可归。而青年时期的出航,正是在大海里,他为自己漫无目标的生活找到了目的。他理直气壮地自称为“大海母亲的儿子”。大海迷住了他,大海鼓舞了他,大海体现了他称之为“生命背后的动力”。他把大海看作是一种令人生畏的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即是宇宙神秘力量的代表和化身,颇像是上帝的化身。凡是遵循大海的准则,它就仁慈,违反这准则,它就恶毒。人在狂暴凶猛的大海面前显得十分渺小,无能为力,人和它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注定要失败。在《东航卡迪夫》《归途迢迢》和《天边外》中,主人公像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受命运的捉弄一样,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成为大海的受害者和牺牲品。大海控制着人的命运,不停的吞噬着人们的生命,但人又离不开它,人还是要到海上寻觅新生。《安娜·克里斯蒂》中命运多舛的人物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挣扎着,遭失败,罹厄运。这或许正是那“生命背后”力量的迷人之处和神秘所在。

“天边外”的上帝

大海之外,奥尼尔不停地向自然界、向宇宙探索人生奥秘,思索东方哲学的神秘。《悲悼》中,作者让他的遇难人物到海上去寻觅栖身的幸福岛屿,让他们到中国南海旅行以求得新生。尽管失败了,但却表明作者的这种观点跟早期写大海题材并把大海看作是人类命运象征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从另一个方面看,这是超脱尘世的思想反映,回归自然,归真返璞。这显然是探索东方哲学特别是道家思想的结果。奥尼尔另外的一些剧本则通过写古代题材,借古喻今,探索当代生活的神秘性,表达了他的“出世”思想。《泉》以15世纪的西班牙为背景,把人对自然神的信仰跟人世间的生活进行了对比,认为前者是纯洁的,后者被贪婪污染了,人跟自然的和谐统一最重要。主人公里昂跟《天边外》中的罗伯特一样向往神秘莫测的东方,特别是东方那个“极其宁静的地方”。

“电上帝”

奥尼尔在探求信仰的过程中,受美国历史学家亨利·亚当斯的文章《发电机与玛利亚》的启迪,提出了“电上帝”概念。他多次声称要写一个三部曲来探索上帝的替身主题,总题目叫《上帝死了!什么该称万岁?》。题目本身最集中、最凝练地概括了奥尼尔通过戏剧写作思索人生、探求信仰的历程。三部曲的第一部作品《发电机》中提出了“电上帝”概念。主人公鲁本放弃了对上帝的信仰,认为宇宙是无神的世界,电的力量是生命的唯一源泉,笃信“电上帝”,认为发电机是电上帝的化身,欣然扑向发电机,以献身精神来表示自己的虔诚。奥尼尔对电的崇拜跟他早期对大海的崇拜如出一辙,即都是出自对自然神的崇拜,只不过是将笔触的重点从写大海转向写电罢了。《无穷的岁月》是这个“为上帝的弃儿写的神话剧”三部曲的第二部。剧作最后通过效仿耶稣而达到思想上的一致。这种天主教式的煞尾引起了评论界的争论,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又恢复了他早年宣布放弃的对天主教的信仰。怀疑,无可厚非,但恢复早年信仰也未尝不可是探索的真实历程。

不能赔上灵魂

奥尼尔深受弗洛伊德和荣格心理学说影响,试图通过对人的激情和人的性本能的分析,从俄狄浦斯情结(恋母情结)或厄勒克特拉情结(恋父情结)等人类的激情中找出产生悲剧的根源,探讨生活背后的力量。《榆树下的欲望》中,作者运用现代心理学观点来剖析和塑造人物,成功地把这些人物跟资本主义社会中充斥的对财产贪得无厌的占有欲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揭示了财产占有欲的危害和造成的恶果。《奇异的插曲》则从侧面反映了西方社会里人的欲望已从对金钱的占有,扩展到对感情的占有。在这里金钱能买得爱情,买得科学。金钱万能,金钱成为世俗的上帝。

奥尼尔有过一个写一套连台戏的宏伟计划,描写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物质上富裕的美国人,总题目叫《一个自我放弃占有的占有者们的故事》,试图把一个美国家庭,北方佬哈福德家族长达两百年的发家史写成戏。哈福德家族世代靠吞占土地和剥削同胞,特别是剥削那些在他们建立起经济、政治和社会等方面的霸权之后来到美国的移民群,以此获取巨大财富。奥尼尔试图揭示:占有欲和贪婪毁掉了美国的灵魂,对物质的过度追求是造成人类堕落的根源。其中在组剧《诗人的气质》和《更加庄严的府邸》中,人们争相发财致富、争相维持体面和道德的这种趋势,把美国的国家和人都扭曲了,形成了严重的两极分化。而就个人而言,外则拼命想发财致富,内则拼命想充分发挥本人的潜力,这种双重追求在个人心中产生了分裂。这充分表现出奥尼尔对美国人贪得无厌的深恶痛绝:给予那些贪婪者惩罚的是道德沦丧和精神贫乏。奥尼尔实际上点明了组剧的最深刻思想,点明了“人类幸福的全部秘密”:“人如果赚得全世界,却赔上了灵魂,有什么益处呢?”

上帝在我心

自《无穷的岁月》公演后,奥尼尔似乎销声匿迹了,有12年时间没有新作品上演。他开始反思,开始从对自然界进行探索、对内心世界进行精神分析的轨道上回到现实社会中来,通过对家庭这个最小社会单位的解剖来认识世界,从社会中寻找造成人生悲剧的根源,寻找那支配人类命运的“生命背后的动力”。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这位代表人类良心的美国剧作家,此刻对高尔基的《底层》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它“是一部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戏剧……它只是按照实际的情况展示人性,即用人的生活揭示真理”。《送冰的人来了》和《休吉》显然跟高尔基的《底层》有异曲同工之处,写底层社会人们的悲惨命运,反映无业游民生活的孤寂、单调、苦闷和忧伤。另外,这些人都找不到自己的上帝,没有信仰和目标。

奥尼尔晚年的《月照不幸人》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是两部自传性很强的现实主义悲剧。前一剧作写他的哥哥吉米的痛苦人生经历和悔悟。后一剧作全面地揭示了作者家中的隐秘。奥尼尔写家史时思想上是非常痛苦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怀着深切的怜悯、谅解和宽恕的心情,用血掺和着泪”写成剧作《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的。他还说在这部戏里有时“突然把一个人的隐秘灵魂剥得精光,这不是出于残忍,也不是出于道德上的优越感,而是出于一种把他看成受到生活和自身嘲弄的人的宽容的同情心。这种时刻对我来说是深刻的悲剧”。“怜悯”“谅解”“宽恕”,这些基督教伦理最终还是成为了奥尼尔对个人生活和经历更深刻理解之后直面惨淡人生的最终选择。

奥尼尔一生勇于探索,勇于创新,大胆地向自然界、人的内心世界和现实社会各个领域开拓。最终正像奥尼尔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的献词中所说的,他踏上了“进入光明——进入爱情的旅程”。这个剧本和它的续篇《身败名裂的人的月亮》,对他来说,是回归家庭的行动。在这两个剧本中,他在避开“全部四个鬼魂缠身的蒂龙”的幽灵(也就是奥尼尔一家四人)将近二十年后,“终于能面对我的那些死者了”。而面对“我的那些死者”的勇气正是源自基督教伦理所提倡的怜悯和互相负责的态度。而这也正好揭示了奥尼尔自己生命的原始规范者,即是他一个时期以来一直否定、丢弃的宗教。虽然,剧作家又回归到基督教的原初教义上来,但却不是简单的返回,而是类似于哲学中讲到的“否定之否定”,是更高层次的肯定,尽管作者曾说过,“有关寻找上帝的替代品这个心灵活动普遍是徒劳无功的”。

天主教信仰是爱尔兰人生命和心灵中不可分离的部分,那些爱尔兰天主教徒们全凭信仰变得更加坚强。剧作家之所以在青少年时期放弃做上帝的子民,大概主要是缘于他少年时念过的教义问答立论过于简单而干瘪。在对个人生命的经历、生命的意义理解更加深刻之后,同时也由于某些哲学思潮的影响,奥尼尔最终选择了回归天主教,在怜悯中,因了人的不幸命运,寻求着抚慰、舒解、幸福之途。

责任编辑 闻 言

推荐访问:求索 根基 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