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公开的秘密》是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集，小说讲述了女性如何在生活急流中感悟、觉醒和逃离。作者细腻质朴的写作、细致缜密的布局创造出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展现其独到的叙事风格。小说以精准的叙事技巧释放出文本内在意义，体现作者的女性主义关怀。
【关 键 词】《公开的秘密》；叙事策略；叙事视角；叙事者
【作者单位】舒婧，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2017年度课题（17SB026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23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06.027
艾丽丝·门罗是当代加拿大著名女性作家，她毕生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创作与革新，并在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门罗创作发表的百余篇短篇小说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赞誉。欧美媒体称她是“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在颁奖词中毫不吝啬地盛赞她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门罗也被美国犹太作家辛西娅·奥齐克称为“当代契诃夫”。
门罗出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由于长期生活在僻静之地，她的小说常聚焦于加拿大南部小镇人们的平淡生活，多以温婉细腻的笔触讲述女人们的婚姻生活。门罗精致的细节描写、简约的叙事风格以及精准的故事节奏，塑造出丰富的女性形象，勾画出一幅幅女人们日常生活的画卷。在她的笔下，没有泼墨挥毫的豪情壮志，没有惊心动魄的生死离别，没有大气磅礴的家国情怀。她唯以细腻的笔触娓娓道来，讲述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挣扎的女性的故事，述说她们的苦闷、迷茫和无奈。
《公开的秘密》是门罗的短篇小说集，由8个独立的故事组成，每个故事背后都隐藏一个秘密，看似是独立的故事实则互为交集。故事中的女性似乎都背负着秘密，故事隐秘而又真实，轻松而又沉重，深刻展现了女性的强大与软弱，欲望与遗憾。《公开的秘密》构思巧妙，故事结构缜密，堪称此类短篇小说的典范，极具长篇小说的厚度和广度，故事的叙事风格尤具特色。
一、多维度叙事视角
法国学者兹韦坦·托多洛夫指出：“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它们自身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在我们面前。”故事不能自我讲述，无论是谁讲故事，其都是站在一定的位置来观察并讲述的。小说是具有叙事功能的文学作品，作者需要通过选定的叙事视角来呈现被叙述的事件。叙事视角即叙述故事的角度，指在叙述语言中叙述者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叙事视角是连接作者与读者的重要纽带，读者通过文学作品的人物、情境、故事和事件，能得知作者传达的主观意图。其重要意义在于，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同样的事件，会呈现不同的事实面貌和意义。也就是说，叙事视角不同，叙事文本所表达的内容含义可能会迥然相异。
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将叙事视角分为三类：零聚焦型、内聚焦型和外聚焦型。零聚焦型或非聚焦型，即“叙述者>人物”，这是一种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全能叙述，是传统小说常采用的叙事方式。内聚焦型即“叙述者=人物”，指叙述者只讲述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事实上，“叙事者=人物”这个公式不能完全成立，它适用于固定式内聚焦。而在变换式和多重式内聚焦中，叙事者把一个人物的有限感知转换到另一个人物的有限感知上，或转换到多个人物的共同感知上，因此叙事者讲述的远大于某个人物所知道的信息量。外聚焦型即“叙述者<人物”，即聚焦者处于故事之外，从外部来观察人物的言行。小说集《公开的秘密》中的故事在叙事视角的运用上匠心独运，从整体上来看，其采用了现当代小说常用的第三人称叙事；就具体故事章节而言，又综合运用了多种叙事视角。这对人物的细致刻画起到重要作用，也丰富了小说主题“秘密”之内涵。
例如，其中的《荒野小站》故事结构比较独特，这部小说由一封封带有回忆性质的信函组成，有写给报社的回忆录，有故事角色间通信的信件。小说以森林里的案件为主要线索，从不同人物的角度来描述，跨越了时空局限，还原了事实真相。故事采用不同人物的视角来观察这个案件，即多重式内聚焦，从案件主角安妮、安妮丈夫西蒙的弟弟乔治、监狱治安员詹姆斯、牧师沃尔特、收容所负责人玛格丽特、詹姆斯的孙女克里斯蒂娜不同的角度来叙述同一案件。随着小说篇章的推进，聚焦者也在不断更换。小说开篇是玛格丽特写给西蒙的一封信，早年安妮就住在她负责的收容所里。在她看来，安妮身世悲惨，从小失去双亲，却是很能干的女孩。小说第二篇章有西蒙的弟弟乔治写给报社的回忆录，时间跨越到五十多年后，他讲到西蒙当年去世是意外事故，而安妮自首去了监狱。该部分还有牧师沃尔特与监狱治安员詹姆斯的多封信件往来，聚焦者视角在沃尔特和詹姆斯之间不断更替，安妮的故事继续推进。读者读到此处不免对事件真相心生疑惑，也对安妮的命运多舛心生悲叹。小说的第三篇章是安妮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从她的视角还原了事件原貌，案件真相昭然若揭。乔治视角下的意外事故原为捏造的故事，而监狱治安员视角下精神失常的安妮和牧师视角下受命运摆布的安妮，其實她的内心很强大，从未放弃与命运的抗争。小说最末篇是詹姆斯的孙女克里斯蒂娜的一封回忆信函，从她的视角，她看到老安妮内心复杂的情绪，有宽慰，有遗憾，有不舍。小说通过不同视角的观察，多角度叙事聚焦，立体丰满地呈现安妮的命运。此叙事效果为故事增添了神秘感，读者会不由自主地跟随视角的变换去发掘故事里的秘密。
《公开的秘密》中的小说采用了多角度叙事，门罗擅长通过多样的叙事视角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对世界的体验转化为立体多层面的语言世界，使读者去体味作者表达的对象、传达的信息以及作者的人生态度。
二、非线性叙事时序
叙事文本具有双重时间性质，呈现为两个时间层面结构。故事时间是指事件发生的原始自然的时间，叙事时间是指叙述故事的时间。事件总是按照编年体时间即顺时序发生，而在小说世界里，作者为了构建情节，凸显主题，往往在叙述事件时调整时间，拉长或缩短时间，使时间交错，甚至会让时间停止。热奈特对叙事时间进行理论阐释，对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进行区分，并提出时序、时距、频率三个概念。
叙事时序是文本展开事件的先后次序，是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时序。故事时序是线性单一的，叙事时序是多维立体的，故事时序与叙事时序不可能完全一致。依据自然时序来叙事的小说并不多，故事情节的复杂性会使作家在讲述事件时大幅度地变动故事时序，过去、现在、未来常常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时间倒错现象是文本叙事常见的现象。在叙述过程中，叙述时间的轨迹有时并不是清晰可见的，一般来讲有两种类型的叙事时序模式。叙事者提前讲述以后要发生的事件，或对未来的事件做出暗示或预期，则为预叙。故事时间若早于叙事时间，叙事者从现在开始回忆过去，则为倒叙。门罗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中灵活运用多样叙事时序来构建精巧的故事情节。
在《公开的秘密》的多篇小说中，回忆视角穿插于故事中，过去和现在巧妙融合。故事时间的交织呈现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复杂的情节中藏着秘密，秘密让读者深陷于故事中。《阿尔巴尼亚圣女》围绕三条线索讲述三个看似平行的故事：洛塔尔、“我”、夏洛特的故事。在小说中，门罗把现实和回忆糅合，打破常规时间叙事，创造出交叠的叙事时序，形成其短篇小说创作中独有的叙事结构技巧。在《阿尔巴尼亚圣女》中，三个故事交叉呈现，重叠交错，扑朔迷离，给读者无限遐想。加拿大女人洛塔尔在旅途中被抢劫，昏迷后醒来却身在阿尔巴尼亚的马拉希阿玛达部落，被迫当上圣女，最后得以逃脱。“我”是一家书店的女店主，为逃离家庭，逃避婚姻秘密的困扰，来到维多利亚开了书店，碰巧结识了夏洛特夫妇。在夏洛特生病住院期间，她给“我”讲起洛塔尔的故事。小说中三个故事的时间被打碎后重新组合，“我”的故事与夏洛特的故事被糅合在一起，与洛塔尔的故事并列呈现，三个故事在文本叙事时间上重叠交错，又巧妙地融为一体。小说以洛塔尔被劫持后昏迷的意外事故开始，这是洛塔尔故事的时间起点。接着，小说的叙事者“我”出场，以“我”的故事为主线故事。“我”的故事的叙事时间起点为“我”去医院看望病重的夏洛特，但这并不是故事的时间起点。随着“我”去探望夏洛特的间断时叙发展，门罗用插叙的叙事手法把洛塔尔的故事穿插于主线故事中。夏洛特讲述的故事刺激了“我”潜藏的思绪，唤醒了我深藏的回忆，那是“我”不愿揭开的秘密——“我”的婚外情和“我”破裂的婚姻。这是“我”的故事的起点，作者采用倒叙的手法，使“我”陷入回忆。洛塔尔的故事激活了“我”过去的生活：“我”难以面对自己对婚姻的不忠，“我”选择逃避，把往昔秘密埋藏，来到维多利亚重新生活，“我”与夏洛特夫妇得以偶然相识。不同的故事并行前进继续发展，夏洛特夫妇消失，洛塔尔逃离，“我”任凭自己陷入未来的想象中，这些故事仿佛戛然而止。小说的结尾中“她”和“他”指代不明，却留给读者无限遐想，读后仍留存余味，可谓构思巧妙。
灵活的叙事手段如倒叙、插叙、预叙、顺叙的巧妙运用，让小说摆脱单调叙事时序下的平铺直叙，使其结构丰富，具有层次感，故事发展具有多线性。门罗的短篇小说中最为突出的叙事策略之一是回顾性叙述。在重现往事的过程中，由于叙事时态的反复切换，读者经历了现在与过去的更替重叠，产生一种忽远忽近的思维感知，从而获得复杂交错的阅读感受。
三、女性主义叙事声音
叙事声音是叙事结构的重要因素之一，叙事聚焦探讨了“谁看”的问题，而叙事声音则是“谁说”的问题，这两者联系紧密。文学作品中的声音是意识形态的表达形式，具有权力、身份和地位的指代。女性主义叙事学开创人苏珊·兰瑟指出，叙事声音和女性作家之间存在关联性，叙事声音是女性主义观念的表达，叙事声音构建了被叙述的世界。女性主义叙事声音以个体和群体行为的表现形式，消除男性霸权话语中心，构建女性话语中心权威。门罗虽不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作家，但她作为女性作家，必然受到女性性别身份的影响。她的小说创作以女性故事为主，关注各阶段各群体女性的生存状态，女性寻找、女性逃离、女性回归、女性觉醒等女性成长命运主题是门罗小说的主要题材。
门罗小说叙事声音的显著女性主义特点是具有女性身份的叙事者，她总有独特的方式来呈现小说的叙事声音。《公开的秘密》中的小说所采用的第一人称叙事者基本上都是女性。《阿尔巴尼亚圣女》中的“我”是故事的叙事者，是在婚姻中失望与挣扎、逃离与寻找的成熟女性；《荒野小站》中的安妮也是第一人称叙事者，她是受困于世俗窠臼无法挣脱，潜意识里却想要反抗的女性。个人型的女性叙事声音的叙事令人感觉真实，使读者与叙事者心灵相通，并使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无论是个人型还是集体型的叙事声音，门罗意在为女性写作，书写女性的人生故事。在《公开的秘密》中，门罗基本都采用零聚焦的全知模式叙事视角，小说中第三人称叙事者居多，且叙事者以女性为主。这种具有女性叙事声音特点的全知叙事，使小说具有客观的特点，也可以说是作者在叙事中不以主观意识去介入故事，这是门罗叙事声音的另一个显著特點。门罗在创作小说时保持冷峻客观的态度，通过心理活动和细节描写，讲述一个个看似波澜不惊却暗流涌动的女性故事。然而，门罗女性作家的声音并没有隐退和消失，而是以更巧妙的方式隐蔽在叙事声音中，借以叙事者隐形的评论口吻，从而构建了作者的叙事权威。
《忘情》讲述路易莎与素未谋面的士兵杰克因书信往来而日久生情，可杰克却娶了他人为妻的故事，而后又在意外事故中去世，黯然神伤的路易莎最后嫁做他人妻的故事。门罗对路易莎的经历产生了同情，有感于女性被压抑的处境。命运是女性的枷锁，她们无法逃离，更无法忘却。虽说是叙事者的声音，作者却借此发出自己的声音，使读者陷入思考的漩涡中。《蓝花楹旅馆》讲述的是女主角在爱的梦境中追寻不得的故事。全知型的叙事视角给读者贴近人物内心的阅读感受。故事中盖尔在爱情中的抉择是女性被困与苏醒、成长与蜕变的体现。门罗的小说塑造了众多女性人物，女性叙事声音是其小说的主要特点，她采用的零聚焦叙事视角客观展现了女性哀怨、呐喊、无奈和沉默的叙事声音。门罗的小说不仅描绘不同女性角色的人生经历，也反映出门罗对其人生故事的隐形评论，体现了门罗对女性的关怀。
小说集《公开的秘密》延续了门罗质朴独特的写作风格，探求女性在人生困境中挣扎和顿悟的主题。作者运用不同的叙事视角，转换叙事时空，使小说人物产生交集，把故事构建在回忆与现实交错之上，赋予小说刺激感和张力，亦勾勒出那些隐藏的秘密。门罗通过塑造各种女性角色展现了女性的弱点、社会对女性的压制，反映了家庭生活中男性的自私、冷漠和软弱，让读者不禁悲叹平凡女性隐含悲剧的平凡生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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