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欧洲化；欧洲一体化；欧洲治理
［摘 要］ 欧洲化研究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初，并已发展成为欧洲研究领域一个十分重要的学术议题。欧洲化研究的兴起有着深刻的历史与学术研究背景：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快速发展、传统的一体化研究陷入困境以及欧洲一体化研究思路的转变构成了三个主要的影响因素。本文阐述了欧洲化研究的状况及其发展阶段，在详尽评述欧洲化不同界定的基础上，分析了欧洲化的基本含义，探讨了欧洲化与欧洲一体化之间的联系和区别。
［中图分类号］ D50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0257.2826（2007）06.0048.08
在欧洲研究领域，“欧洲化”（Europeanization）已成为一个相当流行的学术词汇。欧洲化作为学术研究的“术语”流行起来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目前研究仍处于不成熟阶段，国内学者更少涉足。本文希望借此增加国内学者对该领域的了解，引起对它的关注。
一、欧洲化研究的兴起
欧洲化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初，其标志是1994年Ladrech发表的“国内政治与机构的欧洲化：以法国为例”一文。文章首次对欧洲化进行界定，探讨了欧洲一体化对法国宪法及国家与次国家间关系的影响，并将欧盟视为民族国家生存与发展的外部环境，认为它将引起国家政治与决策组织逻辑的变化。［1］(P69-88)
（一）欧洲化研究兴起的背景
欧洲化研究的兴起有着深刻的历史与学术研究背景。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快速发展、传统的一体化研究陷入困境以及欧洲一体化研究思路的转变，是三个重要的影响因素。
1987年生效的《单一欧洲法令》首次对《罗马条约》进行重大修改，法令不仅确立了建立统一大市场的目标与时间表，而且决定改革欧共体机构及其决策程序，改变成员国之间的市场分割状态，实现商品、人员、服务与资本的自由流通。欧洲一体化重新启动的意义在于建立统一大市场，在法律上将社会政策与环境政策等领域纳入共同合作范围。1992年底，《单一欧洲法令》中近300条法令落实到成员国国内法律中，统一大市场基本建成。1993年生效的《欧洲联盟条约》将欧洲共同体、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及司法与内政政策确立为欧盟三大支柱，欧洲一体化进程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欧盟成为成员国政治过程中的重要环节。在此背景下，探讨欧盟对成员国国内政治与政策的影响及变化已成为十分迫切的研究课题。
欧洲一体化进程的重新启动激活了新功能主义和政府间主义的对话与争论。它们坚持各自的理论视角，分歧主要围绕欧洲一体化的最终结果、一体化进程中国家与超国家机构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一体化的动力机制等。然而此时欧洲一体化的环境、内容与进程与以前大不相同，“旧有的理论视角将我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所谓的历史性时刻，如条约修改或重大危机，而忽略了欧盟体系的日常运作，其结果是将一体化成果归功于国家政府或超国家机构而非欧盟本身的职能运作与机构间互动。”［2］(P105)欧盟的复杂性不允许将欧洲一体化看作是以民族国家或超国家为核心的过程。旧争论既不能抓住进程的动力机制，也难涵盖关于欧洲未来的所有可能，欧洲一体化政治并不仅是有多少或多大程度的一体化问题。更有学者认为，欧盟研究者有责任寻求其他研究路径，实现从国际关系到比较政治学的转变，将后者作为欧盟研究的母学科，回答政治学中更一般性的问题，而不是提出一系列主张。传统的欧洲一体化研究不仅缺乏新鲜血液，难以提出新问题，而且在解决原有问题方面也有些力不从心。［3］(P3-5)欧洲化研究是在反思与批判的基础上，突破原有议题，运用新视角、新方法探讨新问题，并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从新研究思路出发提出更具一般性的问题。
1978年Peter Gourevitch发表“颠倒的第二意象：国内政治的国际根源”指出，国际关系学者将研究深入到国内政治中试图解释对外政策与国际政治，国内结构对国际关系学者来说是自变量或干预变量，有时甚至无关紧要。比较政治学试图解释国内结构的性质：为什么它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个结构会区别于其他结构，它如何影响生活的各个方面。［4］(P881-882)在回答这些问题时，国际体系可能是一个解释变量，而国内结构可能是国际政治的结果而非原因。作者主张探讨国际体系对国内政治的影响，欧洲化研究就是这种研究思路转变的具体体现与实践。“欧洲一体化研究中所谓新议题的主要推动力常常被与Peter Gourevitch的那篇著名文章联系起来。该文阐述了国际体系对国内政治的决定作用即所谓‘颠倒的第二意象’”。［5］(P338)
作为一项新的研究议题，欧洲化带来了一体化研究思路的转变，并对新形势下的一体化进程提出了新的问题。“与以前自由政府间主义强调欧洲政治的国内根源以及国际关系中更早的争论不同，欧洲化这一新的研究议题为欧洲一体化研究提供了一种‘颠倒的第二意象’”。［6］(P3)新功能主义、超国家治理及多层治理等理论视角都将欧洲层面的机构及其政策输出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而国内政治至多是解释性变量。如果说以新功能主义与政府间主义为代表的传统一体化研究遵循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径，那么欧洲化研究则将考察重点放在国内层面，主要探讨欧洲一体化或欧盟对国内政治的影响，即国内政治变化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归咎于欧洲层面的机制运作和政策输出。
（二）欧洲化研究的状况与发展阶段
欧洲化研究的有关论著浩如烟海，1998年至2003年研究达到高潮。在相关资料中，有三本著作系统地介绍了欧洲化研究的成果，代表了目前该领域研究的学术水平。
一是Cowles，Caporaso和Risse合编的《欧洲变革：欧洲化与国内变化》。［7］作者分析了交通政策、环境政策、次国家机构改革、国家法院乃至价值认同等许多案例，考察欧盟在不同领域如何影响成员国，并在历史制度主义的框架下对欧洲化的影响进行了研究。二是由Featherstone与Radaelli合编的《欧洲化的政治学》。［8］本书所涉及的领域广泛，内容丰富，考察了欧盟地区政策及其对次国家层面的影响，国家行政体系的欧洲化，欧盟环境政策与社会政策及其发展对成员国的影响，利益集团和政党等行为体也被纳入研究范围。三是Goetz与Hix主编的《欧洲化政治？欧洲一体化与国家政治体系》。作者探讨了欧洲一体化对国内政治的影响，包括政党制度、选举、政治交流、司法、立法与行政制度等方面，但没有涉及政策领域。［9］
就目前欧洲化研究状况而言，一方面，考察的地域范围广，不仅限于欧盟原有十五个成员国的欧洲化，而且还将视野扩大到新成员国以及与欧盟关系密切的非欧盟国家和地区，如挪威、瑞士及巴尔干地区和国家等，研究涉及的行为体包括国家、次国家、利益集团和政党等各个层面。另一方面，理论和方法的运用比较单一。虽然新功能主义、政府间主义和建构主义对欧洲化问题都有论述，但真正使其提上研究日程的是比较政治学，特别是新制度主义，在研究中占主流的也是比较政治学的理论与方法。大部分研究采用案例分析方法，或者针对某国的某项制度、政策、机构乃至利益集团、政党、认同和价值等进行个案分析，或者选定几个国家进行案例比较研究。这种方法有助于深入事实，考察具体过程与结果，但不足在于将欧盟作为惟一的自变量，没有考虑其他因素。
从欧洲化研究的历史发展看，很难从时间上进行明确的阶段划分，但按照对欧洲化途径、条件与结果的不同认识，仍可发现欧洲化研究的演进轨迹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研究认为欧盟可以直接引起国内变化，其结果是成员国不断趋同。面对来自欧洲层面的适应性压力，成员国只能被动调整自身。统一大市场的建成使欧盟的作用和地位显著提升，并成为舆论讨论的热点。欧洲化问题的提出最初带有舆论炒作的色彩，似乎一瞬间欧盟成了替代主权国家的、强有力的超国家政治实体，而欧盟制度、法律和政策模式普遍地适用于各成员国。学术界对欧洲化问题的研究缺乏冷静的理论思考和事实论证，将欧洲化等同于统一、趋同等概念。
第二阶段，学术界逐渐进行冷静分析。有学者开始引入比较政治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思考欧洲化问题。他们发现，欧洲化决不意味着统一和趋同，在同样的欧盟合作框架下成员国的反应和变化不尽相同，有时甚至大相径庭。除在理论与研究方法上逐步走向成熟外，欧洲化研究的地域范围和研究对象都大大扩充。学者们仍将欧盟与成员国两个层面的不适及由此带来的对成员国的适应性压力作为欧洲化的必要条件。但这只能解释变化的一致性，无法解释多样性。欧洲化的结果多种多样，各国国内政治变化方向与程度也不尽相同，于是，中间因素开始引起关注，如国内制度产生变化的能力，欧盟层面政策出台的时机等。B¨orzel和Risse认为，欧洲化的发生依赖于两个条件，适应性压力的存在是必要条件，但不足以引起国内变化，还需考虑其他推动因素或中间因素。他们从理性制度主义和社会学制度主义两种视角探讨了欧洲化的条件及其多样性。［10］
第三阶段，有学者对以上研究的分析与解释模式提出质疑，认为用适应性压力和两个层面的契合性解释变化是不够的。Radaelli认为欧盟政策的存在不是欧洲化的先决条件，社会化过程也不是欧洲化的充分条件。尽管有时欧盟对成员国不构成政策和制度压力，但有些成员国领导人为在国内合法地推行改革，反而会在话语或宣传上声称受到来自布鲁塞尔的压力，这样也会带来成员国国内的变化。［11］此外，学术界开始关注引起国内政治变化的其他因素以及这些因素与欧盟影响之间的互动关系，欧洲化只是变化的一个方面。
二、欧洲化的界定
尽管欧洲化研究兴起的历史才短短十多年，但是它仍被认为是一个“混乱的领域”，这首先表现为欧洲化有众多不同用法与界定。
（一）欧洲化的不同界定
1将欧洲化视为一种历史现象。［8］(P6)
欧洲化被理解为欧洲生活方式、饮食习惯、宗教、语言、政治原则、制度、价值观念与认同的对外输出。这种输出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殖民主义时期最为突出。欧洲的组织与治理模式以殖民化、强加的形式渗透到其他地区与国家，所到之处旧有政治体制与社会结构被瓦解。也有些国家模仿或主动地借鉴欧洲国家的制度，以此来实现有效的统治或获得统治的合法性。欧洲国家的对外殖民扩张是理解20世纪世界体系变迁的关键因素。二战后，欧洲国家建立的殖民体系逐渐土崩瓦解，在这种情况下，欧洲化主要依靠欧洲治理模式的吸引力。［12］
2欧洲化作为一种状态。
作为一种状态，欧洲化并不意味着各成员国都照搬欧盟模式，其结果具有多样性，因具体国家、具体政策领域而不同。Schmidt认为欧洲化是指“欧洲层面的决策过程与结果引起国内决策、行为方式、惯例和政治的变化”。［13］(P894-912)该定义虽然强调欧盟层面对成员国的影响，但它并非指影响与作用的过程，或者国内政治本身因欧盟作用而发生变化的过程，而是欧盟层面引起国内变化这样一种现象或情形。Buller与Gamble也认为“欧洲化是指欧洲治理的不同模式从根本上改变国内政治各个方面的情形或状态”。［14］(P26)这一定义有两个特点：一是欧洲化没有被界定为一种过程，而是指会产生某种结果或影响的情形；二是定义强调国内政治的根本性变化，而且清楚地说明了欧洲化到底是什么。
3欧洲化是一个过程。
Ladrech最早对欧洲化进行了明确界定，认为欧洲化是“重新调整政治方式与模式，以至欧共体的政治与经济制度成为国家政治与决策组织逻辑一部分的、渐进的过程”。［1］(P69)这种欧洲化其实就是国家政治与经济制度的渐进调整过程，其结果是欧共体规则和程序成为国内政治过程中的一部分。Ladrech特别强调欧洲化过程的渐进性，认为国内制度不会产生根本性的变化，同时它也并非不变，而是会受到外部环境影响与渗透。欧共体对其成员国来说不过是一种外部环境。Ian Bache与Adam Marshall认为欧洲化就是“依据欧盟层面行为体或机构的政策、惯例或偏好来重新调整和塑造国内政治”。［15］(P5)与此类似，Maarten Vink提出欧洲化是“由欧洲一体化带来的国家机构与政策实施的变化过程”。［6］这两个定义将国内政治的调整与变化作为关注焦点，未涉及信念、规范和认同等方面。
4欧洲化是欧洲层面治理机制的发展。
Cowles、Caporaso和Risse等人认为“欧洲化是欧洲层面不同治理结构即与解决政治问题相关联的政治、法律与社会结构的出现与发展；以及专门用于创建权威性欧洲规则的政策网络的出现与发展”。［7］(P3)这种对欧洲化的理解停留在欧洲层面，用它来指涉欧洲层面的变化，这与欧洲一体化用法相似，或者说欧洲化是对欧洲一体化的新理解。他们研究欧洲一体化或欧洲化对成员国的影响，并不认为变化的最终结果是形成一个新的、高于民族国家的政治共同体，也不关注主权由国家层面向欧洲层面的转移。他们没有设定一体化的结果，而强调不同治理结构及政策网络的出现与发展。这些变化无关乎主权，与共同问题的解决相联系。欧洲化表面看来似乎是一个新概念，然而并没有被赋予新的含义。
5欧洲化是一体化对国内政治结构与政策的影响。
这种用法关注国内治理机制与政治的变化，并将其作为欧洲层面制度、认同与政策发展的一种结果来理解。欧洲层面的发展被视为解释因素或自变量，而国内治理体系是因变量。欧洲化并不指某种特定结果或状态，而更多地是指成员国对国内机构与政策的调整。
6欧洲化是欧洲和国家两个层面的互动。
Radaelli对欧洲化的界定内容广泛，认为欧洲化就是“构建与传播正式与非正式的规则、程序、政策范式、行为方式和规范并使之制度化的过程；首先在欧盟公共政策制定和政治运行中得以确立和加强，之后被融入到国内话语、认同、政治结构和公共政策之中。”［8］(P30)欧洲化涵盖了欧洲与国家两个层面，是一个两步走的过程：正式与非正式的规则、程序和政策范式等在欧洲层面确立，之后被融入到国内。Radaelli更关注后者，他试图阐明欧洲化到底反映这两个层面之间具有何种关系，欧洲层面的什么影响到了国家层面的什么，以怎样的方式发挥影响，并指出目前对欧洲化的界定存在着一种“概念延伸”的危险倾向，它被赋予了太多含义，以至有可能被“挖空”。
欧洲化的界定虽多但并不冲突，而是相互补充，它们反映的是一种不同却相互联系的现象。［12］界定的多样性并不妨碍对相关现象的研究，只是反映了学者们对这一概念的认识与理解及其角度各异，同时也反映欧洲化界定存在诸多难题。一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政策领域被置于欧洲层面寻求共同的解决措施、制定共同规则与政策，欧盟已成为与成员国政治过程并行且相互补充的必不可少的环节。相应地，对欧洲化问题的考察也涉及众多方面，关注的重点不同，对欧洲化的理解自然不同。二是，欧盟会对国内政治和政策产生影响，但其最终结果是什么？如何表述国内变化及其程度？目前的研究没有就欧洲化的结果达成一致。三是，欧洲化到底是指哪个层面的变化？虽然有共识认为欧洲一体化或欧盟能够引起国内变化，但欧盟机构及其运作过程是不断变动的，欧洲化研究似乎难以完全假定欧盟不变。欧洲与国家两个层面存在着明显的互动关系，欧洲化是欧盟与国内两个层面的互动，而不是一个单向的过程。［16］
（二）欧洲化的基本含义
尽管欧洲化是一个颇有争议的概念，但其内涵包含一些基本要素，只有把握基本含义才能将之与其他概念区别开来。
首先，欧洲化中的“欧洲”特指欧盟。从地理意义上，这种设定似乎不合理，因为欧洲不仅仅包括欧盟及其成员国。欧洲所指涉的地理范围历来有很大差别，有时指西欧，有时则被用来表示除俄罗斯以外的广大欧洲。从历史上看，欧洲殖民主义国家，如英国、法国、德国等就代表了欧洲。即便在欧洲化研究中，“欧洲”的含义也不尽相同。但是欧洲化研究大多采用了狭义的用法，欧盟及其成员国是其考察的对象。M¨orth指出“欧洲化可以被作为建构欧洲与国内层面政策过程的新游戏规则的出现来进行研究。比欧洲化更加贴切的术语也许是‘欧盟化’，既然欧洲化大多数的经验研究是关于欧盟内部政治的”。［8］(P159)难怪Radaelli表示自己的研究事实上是关于“欧盟化”的研究。［8］(P27)Morlino区分了政治体制与公共政策的欧洲化，而将考察对象限定于欧盟及其成员国，排除了欧盟之外发生欧洲化进程的可能。［17］(P6)
其次，欧洲化意味着欧盟制度与政策运作框架下成员国国内政治制度与政策的调整与变化。Brzel指出目前研究大多遵循自上而下的路径，将欧盟机构与过程视为既定不变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其国内政治影响，成员国对欧盟的反作用被忽视甚至抹杀了。这似乎是欧洲化研究的缺失。事实上，大多数学者承认欧盟与成员国的关系并非单向，欧洲化进程中的民族国家既是欧盟政策的塑造者又是实施者，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径应重新被纳入到欧洲化研究中。但是，若将欧盟与成员国两个层面同时作为研究对象考察其互动关系是否会增加研究的复杂性，使研究对象和侧重飘忽不定。欧盟与成员国之间存在着互动关系，成员国推动着欧洲层面一体化的不断发展，欧洲层面的制度和政策也影响到国内层面。欧洲化不包含前一种关系，并不意味着成员国是欧盟政策的被动接受者，强调一种关系并非否认另一种关系。
第三，欧洲化首先是一种成员国在欧盟的合作框架下不断调整自身的过程。欧盟与成员国之间的互动是持续的过程。目前一切对欧洲化结果的探讨和对欧洲化终极状态的描述都只是个案研究或大概的预测，无法准确反映变化的整个过程。大多数学者认为欧洲化首先是一种过程，这一过程会带来某种结果。但是，欧洲层面显然不是惟一起作用的一方，成员国将根据本国的情况来调整方案，因而还不能规定欧洲化的终极状态，其结果带有不确定性。“在不同时段，不同国家不同程度地对欧洲化压力做出反应”，“不能就欧洲化对成员国的影响做出任何简单概括，但可以用一系列自变量解释不同结果”。［13］(P895)
三、欧洲化与欧洲一体化的关系
欧洲化与欧洲一体化是欧盟研究中的两个核心概念，它们所反映的是两个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过程，两者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不能相互代替。只有将二者放在一起，才能全面考察欧洲层面与国内层面的互动关系。
欧洲化与欧洲一体化共同构成了一个闭合、循环的互动过程，它们之间彼此联系，相互加强。
首先，欧洲一体化是欧洲化的基础与前提。只有在已有一体化成就的前提下才可能谈论其影响。同时，这种影响也会随着一体化的不断扩展与深入逐步深化。20世纪80年代中期内部市场计划的提出与实施给各成员国带来了深远影响，经济一体化的不断深入使社会保障和就业等传统上国家保留主权的领域日益成为欧盟日程上的重要议题。尽管欧盟未能采用强有力手段进行干预，但试图通过软性手段进行循序渐进的诱导与协调，成员国社会政策改革已经成为欧洲一体化关注的重要问题。作为一个强大的经济实体，欧盟各国逐渐加强外交与安全合作，力图以整体形象出现于国际舞台并发挥重要作用。
其次，欧洲化是欧洲一体化的结果，也是其进一步发展的动力。欧洲一体化的目的是在统一的制度与政策框架下解决共同面临的问题，寻求民族国家之外的治理方式，不断完善国家治理体系。如果一体化不能带来某种变化，使国内政治向更完善的方向发展，那么它就没有任何意义。此外，欧洲化的结果也会自下而上地反馈到欧洲层面，后者会根据具体情况来调整其政策或实施方式，或者采取其他措施、制定其他规则达到某种目标。欧洲化推动着一体化进一步发展。
第三，一体化与欧洲化都强调制度的作用和因果机制解释，都以过程为导向。尽管一体化理论和欧洲化研究的代表人物从欧洲制度中得出的结论不同，但是两者的分析都基于制度理论。Ernst Haas 和Leon Lindberg将超国家层面的政治制度看作是政治一体化的基本前提，欧洲制度的效力表现为对国家制度和行为体具有约束力的决策，是国家行为体把效忠、期待和行动转移到新的欧洲中心必不可少的基础。
欧洲化与欧洲一体化之间也存在很大区别。
首先，两者侧重的层面不同。虽然两者都关注欧洲和国家层面及其相互间的关系，但是欧洲一体化侧重于欧洲层面，它指涉超国家层面的制度建设，包括欧洲的政策、规范、规则、程序与政治过程。欧洲化则侧重于国家层面，指欧盟所引起的国内政治制度与政策变化。而且两者选择的分析视角和研究对象有不同的重点：Ernst Haas属于最强调国家和欧洲政策之间相互影响的学者，对他来说一体化是一个两面的进程，欧洲的主要制度影响重要的社会和国家行为体，同时也受这些行为体的影响；其他学者更多关注研究单个政治层面的变革。欧洲化的代表人物大都采用自上而下的观点研究欧洲一体化在成员国中的影响。
其次，两者是不同方向的过程。欧洲一体化意味着欧洲制度和政策的建立和发展，在欧盟层面紧密性和强烈程度的增加以及特征的增强，是众多行为体自下而上、参与欧洲层面决策，构建共同规则、程序与政策的过程。它包括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将政策职能让渡到超国家层面，以达到特定政策结果；建立一套新的拥有行政、立法和司法权的政治机构。欧洲化则相反，它是一体化进程对国家行为体、结构和进程的影响，是欧盟政策、规范、规则、程序与政治过程自上而下地影响成员国并使后者产生变化的过程。欧洲化研究强调国家结构和程序的惯性，不断言欧盟制度和成员国之间的等级关系，不断言欧洲制度优越的问题解决能力，也不断言权限的自动扩展。
第三，两者基本要素之间的关系不同。欧洲化基本要素间的关系比欧洲一体化基本要素间的关系更开放。虽然两者都包含有关系紧密和强化的意义，但这不是欧洲化概念的必然组成部分，欧洲一体化则不必一定要加强欧盟层面和国家体系的结构联系，不必一定要加强它们之间的因果依赖关系，也不必一定要根据欧盟体系来制定国家的政治体系。
四、走出认识的误区
为了更清晰地认识欧洲化，我们在探讨欧洲化是什么及其与欧洲一体化的相互关系之后，从一种相反的视角来进一步分析欧洲化不是什么。
（一）欧洲化与趋同
“趋同”（Convergence）即人或事物逐渐变得一样或非常相似。按其字面意义理解，欧洲化似乎意味着欧盟使成员国国内政策与制度的多样性减少，统一模式被遵照执行，成员国政策职能越来越多地交由统一机构行使。欧洲化容易使人形成这样的误解，尤其社会舆论常常从这种意义上谈论和理解这一概念。早期的欧洲化研究大多假定欧洲一体化导致国内政策与政治制度趋同。有学者认为欧洲一体化强化了国家，并增大了行政机构的自主性。也有学者认为欧洲一体化使国内某些行为体（如利益集团）和地方绕过中央行政机关参与欧洲层面的政策过程，从而削弱了后者的权力。还有学者认为欧洲一体化从根本上改变了欧洲国家的治理方式，出现了一种多层级的治理模式，即欧洲、国家与次国家共享政治权力。以上观点都假定欧洲一体化以同样的方式影响各成员国的国内政治。［18］(P574)趋同可能是欧洲化的一种结果，但不是全部，欧洲化可能同样意味着各国在某些方面日益走向多样化。研究表明，成员国在传媒市场规制方面逐渐趋同，［7］(P179-201)而运输政策领域却没有发生类似变化，各国的政策仍有明显差异。［7］(P49-50)
（二）欧洲化与和谐
“和谐”（Harmonization）指一国法律和政策与他国或组织的相互协调，和谐与冲突、竞争相对。欧洲层面政策规则制定常常是由多种多样行为体参与的、错综复杂的讨价还价过程，其中充满了利益、偏好和规范等各个方面的冲突及各种政策主张的竞争。另外，欧洲化意味着成员国的变化，但并不表明各国以同样的方式执行欧盟政策或实现预定目标。欧盟的主要政策职能是市场规制，同时它也是一项解除的规制工程，在某些领域它还会发挥再规制的作用。再规制的主要手段是制定共同的最低标准，要求各国向其靠拢，而不是确立必须遵守的统一标准。例如，在工作安全、健康及食品安全（如环境标准和消费者保护标准）等方面，欧盟力图协调各国相关标准。在过程标准方面，如工人权益，成员国将欧盟法令、法规转化为本国法律时，对其解释有很大自由。各国对同一法规有不同理解和解释，有时甚至大相径庭。
（三）欧洲化不是理论
欧洲化不是理论，它不能被用来解释什么，相反却是有待被解释的问题。［11］“欧洲化不是一个独立的概念，它常常与已有的理论框架（如新制度主义和多层治理理论）相联系。”［8］(P12)不同视角会对欧洲化产生不同理解，需要广泛借助国际关系和社会学等学科的理论来回答它带来的一系列“后本体论的疑问”。［11］欧洲化研究的主要问题有：一体化过程中谁是赢家谁是输家，欧洲化是否使各国趋同，国内调整的动力是什么。新制度主义是欧洲化研究中最为活跃的理论流派。其中，理性制度主义、社会学制度主义以及历史制度主义从不同视角解释制度的生成、发展与变迁，它们对欧洲化研究中的相关问题有不同解释。有些学者认为欧洲化是一种中观理论，是用欧洲一体化来解释国内变化的理论。［19］欧洲化研究确实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但欧洲化概念本身并非理论，它只是提供了一种理论研究与思考的方向或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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