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西部

时间:2023-04-24 18:42:0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1992年的西部片《不可饶恕》里,摩根弗里曼问伊斯特伍德:“你多久去逛一次窑子?”“我不逛窑子。”—“那你只用手?”这段闲聊进行时,两个中年古惑仔正骑马游荡在荒野中,追杀酒后毒打妓女的牛仔。但这可不是什么行侠仗义,年轻时伊斯特伍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臭名昭著,除了给妓女毁容什么坏事都干过。现在他兜里装着妓女们凑起来的赏金,干这事儿百分之八九十是为钱,百分之一二十为重温一下快意恩仇的英雄梦。

伊斯特伍德自导自演的这部《不可饶恕》被称为“最后的西部片”,正是因为它用一种阴郁的态度颠覆了西部片的传统伦理。在这以前,没人见过西部片里的英雄公开谈论手淫,英雄也不会威胁坏蛋“以后不许欺负妓女,不然杀你全家”。而灭了坏蛋之后,伊斯特伍德就不当英雄了,他揣上赏金去了旧金山做买卖。这让我想起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电视剧,每当男女主角没法安排时,导演和编剧就打发他们去神秘的南方闯荡。

张爱玲说她听戏听到“武将上马安天下,文官执笔定乾坤”,感动得要哭,大概跟我酷爱早期的西部片出自同一种心理。在壮丽的天地之间,那些电影里的人特别显小;影片里的逻辑也特别天真,黑是黑,白是白,马背上的牛仔个个能拍万宝路广告,女人都丰乳肥臀爱生养,狗特别忠心,坏蛋特别坏。兵乓乱打一阵之后,正义战胜邪恶,清明的秩序被建立起来,英雄一把搂过美人的纤腰,而后者立刻就怀孕。

这些电影让我深深地意识到,美国人的自信才是能带领人类种群进步的自信,他们丝毫不在意传统历史的包袱(因为没有),随时能够轻装上阵。烫衬衣太麻烦就穿T恤,下午茶不会做就啃汉堡。几乎所有的早期西部片都有着无邪的进取心,哪怕莱昂内这意大利坏人从中捣乱,时不时吹响嘲讽的口哨。

对于中国乃至亚洲电影而言,在类型上与西部片对应的应该是武侠片。但在武侠片中,从没有人建立任何新东西。武侠片里的英雄最爱干的是拨乱反正,他们的责任是把秩序扯回到固有的位置上去。美国西部片最钟爱的导演黑泽明就是这样深思熟虑,在他的电影中,一个真正的武士是只可以用刀,不能用枪的—事关尊严。看完《七武士》和美国人翻拍的《The Magnificent Seven》,我常常想象这样一个画面:三船敏郎穿上鞋,站起身,系好腰带,整理衣襟,郑重行礼,右手轻轻扶住剑鞘,双眼静静地望着敌人。此时秋风乍起,一片落叶贴上他的肩头。然后约翰韦恩掏出枪来,“砰”一声把他毙了。

伊斯特伍德自己写了《不可饶恕》的主题音乐,并把它献给莱昂内。在后者执导的《荒野大镖客》(1964)中,当时还跑龙套的伊斯特伍德杀得风生水起,并从此成为了最有名的牛仔。而当西部片无可避免地趋于成熟,和其他类型片一样走上人性的覆辙,伊斯特伍德也慢慢成长为一名真正的苦逼。在《不可饶恕》中,他只笑了三次。在那之后,他永远地脱下了牛仔裤。

到了20世纪,早期西部片中那直来直去的单纯早已无处可寻,武侠片则是愈发装神弄鬼。汤姆·克鲁斯拿起了武士刀(《最后的武士》,2003)。李连杰则开始为“天下”而战(《英雄》,2003),只有出牌从来不看牌面的科恩兄弟翻拍了狠叨叨的《大地惊雷》(2010)。2013年年成略好,《被解放的姜戈》结尾,黑人英雄爬上马背,在抱得美人归之前,表演了一段盛装舞步。这一笔给这部当代通心粉西部片点了睛—那优雅是意大利式的,又带着昆汀独有的轻贱。而同年的《一代宗师》上映后好评如潮,却也有一些科学青年质疑:“都民国了,还几双肉掌推来推去,为什么不掏枪?”

呜呼,若黑泽明泉下有知……

几年前,我坐在一大堆青年中看一部西部片,忘了主演是不是伊斯特伍德,反正也英武神气。片尾,男主角挥别美女,严肃地嘱咐他舍命救回的小男孩:“Grow strong, grow straight.”很久以前在西部,straight还不是gay的反义词,它的意思是“正直”。但没人在乎这个。看着男主角在夕阳中骑马远去,我们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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