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古学新诠

时间:2022-10-28 15:36:02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提要:儒家内部既有共同的理念,又有分歧。后代儒家怎样阐释前儒文本、思想,值得探讨。本文以《新语》阐释《谷梁》、《公羊》两传为例,结合汉初的时代背景,论述陆贾《新语》引用两传之文、义,以阐明自己的政治主张。《新语》大部份继承了《谷梁》、《公羊》的原义,很少与两传不同。陆贾在引用两传时,提出他的政治主张,主要是要求君主修齐而治平,最后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他希望藉此为刘邦施政提供理论。

关键词:儒家陆贾 《新语》 《谷梁传》 《公羊传》

本文论述在儒家体系内,《新语》如何征引《谷梁传》、《公羊传》(下简称为《谷梁》、《公羊》或合称“两传”)的文、义,进行富于时代意义的阐释。西汉初年,《谷梁》、《公羊》尚未成为儒家经典,可能尚处于口耳相传阶段,因此,本文称它们为“儒家古学”。另外,由于《新语》征述《谷梁》的材料比《公羊》的多,因此,题目把《谷梁》放在《公羊》之前。

儒家作为一个思想流派,既有宗师孔子,又有学派经典,且有以此建构的学派理论。一般来说,记载孔子言行的一手材料是《论语》,最能反映孔子政治思想的是《春秋》。 当然,孔子曾以《诗》《书》为教材。这样,他的思想也就存在于这些古学中。弟子及后儒要了解孔子的思想,就需研究这些经典。研究中提出不同的看法,加上时代背景、思潮等因素影响,就分为不同流派。《韩非子‧显学》篇说:“儒分为八”,就说明战国时期儒家内部是分歧发展的。后儒从文本考证、义理考证、哲学阐释等方面来对待古学或以前的儒义,对学派经典抱着或接受,或怀疑,或修正,或鉴别文本真伪的态度,以求能知道孔子之真意。这样,就出现了注、传、章句等解释经典的新体裁。 然而,孔子已去,他的真意何由得寻?后儒可能受到时代思潮、个人信仰、生命气质、经典文本的文字差异等因素影响,对孔学、古学产生因时因地因人而异解的现象。

既然儒家认为《春秋》是孔子所著。孔子笔削《春秋》其实是通过对一些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评论,提出自己的主张。为了了解他的主张,不少儒者阐释《春秋》,《公羊》和《谷梁》是其中的表表者。 然而,关于两传的成书年代,文献记载中没有确切的证据。众所周知,记载先秦历史的古代典籍不少至汉初才写定。 学者一般认为,两传也是在汉景帝或稍后时才写定的。但这一看法未必符合史实。《新语‧道基》篇中有“《谷梁传》曰”一语, 说明陆贾曾寓目《谷梁》一书。戴彦升根据《新语》两引《谷梁》,又《辨惑》篇说夹谷之会事与《谷梁‧定公十年》基本相同,《至德》篇说齐桓公遣高子立僖公事说本《谷梁‧闵公二年》,《怀虑》篇说鲁庄公不能存立子纠本《谷梁‧庄公九年》,判定陆贾是《谷梁》先师。 可见《谷梁》已在陆贾著《新语》前写定,也许最晚在刘邦统治汉朝时已著于竹帛。既然《公羊》的成书可能比《谷梁》早,那么,《公羊》应比《谷梁》更早著于竹帛。

《谷梁》、《公羊》两传的思想中心,旨在阐发《春秋》微言大义。《春秋》大义在于重建礼乐制度,两传的目的也在于针对礼崩乐坏现象而提出重建礼乐制度。 《新语》是汉初陆贾写给刘邦,提出以仁义治国的书。 陆贾鉴于秦朝速亡,而刘邦一统天下后仍然轻视儒家,故建议刘邦以仁义治国,希望这样使汉朝能避免重蹈秦亡覆辙而长治久安。 因此,《新语》很有现实性和针对性,专门针对刘邦的治国政策和他对儒家的态度。陆贾在引用史事或阐释史事时,常常引用《谷梁》和《公羊》的文、义,大部分看法与两传相同,小部分与两传有所出入。缘此,本文以汉初陆贾《新语》征引两传文义进而构建相关政治理论的方式为例,对秦汉以降历代儒家阐释先秦儒家古学的基本理路予以探讨。

《春秋》是本史论著作,它包括史实记载与孔子的评论两部分。根据传统的说法,它属于记事体。 《谷梁》、《公羊》两传在解《春秋》时,主要使用训诂、以事释经、叙事等方式。陆贾在《新语》阐释思想而引用两传时,也时而运用这些方法。他在阐释义理时,一般先提出自己的看法,再融入两传的评论。这样,他把两传的评论融入自己的看法中,并进一步提出自己的政治思想: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内圣而外王──最后达于天人合一,具体表现在以下5个方面。

(一)《新语》人物评论与两传相同,并提出仁义治国观(内圣主张之一)

《新语‧道基》篇说:“伯姬以义建至贞……美女以贞显其行。” 陆贾称赞宋伯姬是贞妇。宋伯姬是鲁成公的姊妹,成公九年(前582)二月嫁给宋共公。6年后,共公死,她寡居34年,最后被烧死时约60岁。有关伯姬被烧死之事,三传都有记载。《左传》记载最简略,只记:“甲午,宋大灾。宋伯姬卒,待姆也。”又记君子评宋共姬之言:“女而不妇。女待人,妇义事也。” 批评她不明白妇义,只守闺女之道,拘泥礼法。而《谷梁》、《公羊》两传的看法与《新语》基本相同,却与《左传》有异。两传都说伯姬面临火灾,因傅、母不在,宁愿烧死也不离开寝室。《谷梁》更称赞她“妇人以贞为行者也,伯姬之妇道尽矣。”“(《春秋》)详其事,贤伯姬也。” 《道基》篇继承此见,更称赞伯姬是至贞之妇。当然,陆贾称赞伯姬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提出儒家以仁治国观、彰显儒家的德义。这是他内圣主张的第一步。他说:“百姓以德附,骨肉以仁亲,夫妇以义合,朋友以义信,君臣以义序,百官以义承,曾、闵以仁成大孝,伯姬以义建至贞,守国者以仁坚固,佐君者以义不倾,君以仁治,臣以义平……美女以贞显其行,烈士以义彰其名。” 君主须以仁义治国,以仁治则国治,以刑治则国亡;又指出不同身分地位、不同角色、不同关系的人应具有相应的德义、修养。概言之,陆贾重提儒家的伦理价值,希望刘邦能了解、接受儒家伦理价值,相信儒家伦理观对治天下有莫大的作用。伯姬既是妇女的典范,又是义、贞两个德目的代表。《谷梁》、《公羊》两传及陆贾对伯姬的称赞,也为后世学者所认同。

(二)《新语》人物评论与两传相同,并提出治天下必先修身(内圣主张之二)

《新语‧怀虑》篇说:“鲁庄公据中土之地,承圣人之后,不修周公之业,继先人之体,尚权杖威,有万人之力,怀兼人之强,不能存立子纠,国侵地夺,以洙、泗为境。” 陆贾在本篇把楚灵王和鲁庄公放在一起,先批评楚灵王“不先仁义而尚道德……作乾溪之台……然身死于弃疾之手”,接着批评鲁庄公,主要批评他没有让齐公子纠留在鲁国,并立为齐君,最后,小白当上国君(齐桓公),鲁国反而被齐国攻打。这个看法与两传相同,两传都认为鲁国“不能纳”齐公子纠,后来导致乾时之败,是鲁庄公优柔寡断、不能及时立公子纠为齐君之故。 易言之,鲁庄公若能帮助齐公子纠成为齐君,齐军就不会攻打鲁国。这可看出鲁庄公做事不灵敏果断,以致错失良机,最后还招灾揽祸。陆贾藉批评鲁庄公和楚灵王,目的在于说明“怀异虑者不可以立计,持两端者不可以定威。故治外者必调内,平远者必正近。纲维天下,劳神八极者,则忧不存于家。养气治性,思通精神,延寿命者,则志不流于外。” 这种看法和儒家强调修齐、治、平必先修身的观念相同。

天子治、平必先修身,还包括应遵从礼制、生活简朴、不与民争利。《新语‧至德》篇就批评鲁庄公在施政方面犯了不少错误:“鲁庄公一年之中,以三时兴筑作之役,规虞山林草泽之利,与民争田渔薪菜之饶,刻桷丹楹,眩曜靡丽,收民十二之税,不足以供邪曲之欲,缮不用之好,以快妇人之目,财尽于骄淫,力疲于不急,上困于用,下饥于食。” 鲁庄公所犯的错误包括:1.命令百姓一年三季参与兴建工程——劳役民力;2.把山林草泽之利归入政府,与百姓争田渔薪菜之利——与民争利;3.刻桷丹楹,眩曜靡丽──生活奢华;4.收民十二之税——破坏税制,目的是“供邪曲之欲,缮不用之好,以快妇人之目”。关于“丹桓宫楹”一事,《谷梁》、《公羊》批评鲁庄公的行为违反礼制,《谷梁》更解释了违礼的原因:根据礼制,天子、诸侯“黝垩”,即他们的祖庙“白壁而黑柱”。 而鲁庄公为桓公庙的柱子涂上红色,就违反礼制。关于鲁庄公命令百姓一年三季参与兴建工程之事,《谷梁》批评鲁庄公此举使百姓无法正常耕作。《谷梁》还把齐桓公和鲁庄公比较,认为桓公为善如彼,庄公为恶如此,他不符合一位国君应有的德行标准。 《公羊》主要是讥讽鲁庄公在农业失收时还在微地兴建工程,一点也不体恤民力。 看来,两传对鲁庄公的批评基本上是相同的。

陆贾批评鲁庄公,其看法与两传相同,同时阐明治国之道:“夫欲富国强威,辟地服远者,必得之于民;欲建功兴誉,垂名烈,流荣华者,必取之于身。故据万乘之国,持百姓之命,苞山泽之饶,主士众之力,而功不存乎身,名不显于世者,乃统理之非也。” 强调君主外在事功与本人修身进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修身进德是本,外在事功是末。只有修身进德,才能扬名立万,建功兴誉。另外,陆贾特别强调“得民”的重要性:君主只有得民心,才能“富国强威,辟地服远”,开疆辟地,强大国威,使边疆民族心悦诚服。而要得民心,必须“苞山泽之饶”,即不与民争利,而应与民共享,这样,民生问题解决了,百姓才会拥护。这一看法,与《孟子‧梁惠王上》中“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的看法相同。

(三)《新语》人物评论与两传相同,并提出天子分辨贤愚忠奸、任用贤能(外王主张之一)

《新语‧辅政》篇云:“郑儋亡齐而归鲁。” 郑儋亡齐归鲁一事的始末是这样的:公元前679年,齐桓公开始称霸,鲁、郑、宋、卫四国都屈服,但是郑、宋两国之仇尚未尽释。秋天,郑国入侵宋国。次年,齐、宋、卫三国攻打郑国。冬天,郑降服于齐。公元前677年(鲁庄公十七年),郑厉公不去朝见齐,齐国就拘捕了郑国执政大臣郑儋。郑儋从齐国逃到鲁国。所以,齐国拘捕郑儋,目的是要郑厉公就范,听从于齐桓公,以提高齐桓公在诸侯中的威信。《谷梁》和《公羊》都认为郑儋是“微者”,即地位低下的人,并认为他是“佞”人,喜用花言巧语谄媚人。《谷梁》也赞成齐桓公拘捕郑儋的行动。 其实,郑儋不是“微者”,而是郑厉公之子,郑文公之弟。他从鲁庄公十五年(公元前679年)开始在郑国执政,一直到公元前637年,共43年。 他也不可能长期留在鲁国。陆贾的看法与两传相同。他批评鲁庄公信用郑儋,目的在于指出国君听信谗佞之计则国家会败亡的道理:“郑儋亡齐而归鲁,齐有九合之名,而鲁有乾时之耻。夫据千乘之国,而信谗佞之计,未有不亡者也。” 诸侯轻信佞人则国亡,意即希望天子不可轻信佞臣,要明察秋亳,分辨贤愚忠奸,这样才不会因重用佞人而使政权败亡。陆贾这一看法在其他篇章,如《新语‧辨惑》篇,屡屡提及,致其拳拳挚意,希望刘邦明白君明臣贤则政治清平的道理。

又《新语‧资质》篇说:“昔宫之奇为虞公画计,欲辞晋献公璧马之赂,而不假之夏阳之道,岂非金石之计哉!” 晋献公向虞公借路攻打虢国,赠送名马宝璧,最后侵灭虞国之事,《春秋》三传所记的内容基本相同。《谷梁》和《公羊》都解释了《春秋》中“虞师、晋师灭夏阳”一语把虞置于晋之前的原因。《公羊》认为虞国为恶于前:“使虞首恶也”,而且它接受晋国的贿赂,借路给晋,是自取灭亡之举。 《谷梁》则认为虞国是灭夏阳的主谋。《谷梁》记晋国荀息向晋献公献谋,内容有两要点:一是虞国若接受晋国之币,必定会借路,因这是“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之道;二是详论虞公身边的贤臣宫之奇为人,“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愞,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愞则不能强谏。”也评虞公是中下之人。 两传的目的在于批评虞公为了取晋国赠送的小利,轻信晋国,最后虞国反而被晋国灭亡,“唇亡齿寒”。两传对这件史事的说法相同。陆贾同意两传之说,并引宫之奇为例,主要想说明这样的道理:“人君莫不知求贤以自助,近贤以自辅;然贤圣或隐于田里,而不预国家之事者,乃观听之臣不明于下,则闭塞之讥归于君;闭塞之讥归于君,则忠贤之士弃于野;忠贤之士弃于野,则佞臣之党存于朝;佞臣之党存于朝,则下不忠于君;下不忠于君,则上不明于下;上不明于下,是故天下所以倾覆也。” 阐明君主要有知人之明,才能举贤进能,圣君贤臣,共襄大业;否则,君黯臣佞,朝政败坏,则政权很快灭亡。陆贾这一看法比上引《辅政》篇的意思更进一步。《辅政》篇只从正面强调君主切勿轻信佞臣,要明察秋亳,分辨贤愚忠奸,重用贤臣,而本篇进一步从正反两面指出,政治要清明,必须有赖君、臣两方面,君贤臣智则治,君贤臣佞则政不明,君黯臣智则乱亡,君黯臣佞则亡。这样,陆贾把君、臣放在相对相辅面来阐述,把政治能否清明的责任交给君、臣两方,而不只君主一边了。

(四)《新语》的看法与两传有同异,提出大一统观念(外王主张之二)

儒家的政治思想是主张先内圣而后外王。陆贾生长于秦汉之时,目睹秦亡汉兴之大变局。刘邦虽然建立汉朝,取代秦朝,但汉初仍有不少异姓诸侯,他们足以与汉廷分庭抗礼。如何建立一个强而有力、长治久安的中央政府,以统治天下,是汉初的重要问题,也是包括陆贾在内的儒家需要思考的严肃政治议题。陆贾提出“同一治而明一统”,即就此而发。《新语‧怀虑》篇说:“圣人执一政以绳百姓,持一概以等万民,所以同一治而明一统也。” 陆贾说这句话的文本背景是:“管仲相桓公,诎节事君,专心一意,身无境外之交,心无欹斜之虑,正其国如制天下,尊其君而屈诸侯,权行于海内,化流于诸夏,失道者诛,秉义者显,举一事而天下从,出一政而诸侯靡。故圣人执一政以绳百姓,持一概以等万民,所以同一治而明一统也。” 其重点是说明臣子为君国服务,若能一心一意,正国尊君,君主就能一统天下。这样说,陆贾认为,要统治天下(平天下),除了天子要尽其责(修身、选贤等),臣子的合作、贡献也相当重要。只有君臣合作无间,同心同德,才能有机会一统天下,治理好天下。

《新语》注家解释本句时,侧重在“大一统”观念上。王利器《新语校注》就引《公羊传》和《汉书‧董仲舒传》有关大一统的言论, 认为天子受命改制,向天下布政施教,在文化、思想方面能一统天下。有关“大一统”观念, 《公羊‧隐公元年》提出:“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何休注:“统者,始也,总系之辞。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徐彦疏:“所以书正月者,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所谓王者,最重要的是“始受命改制”:一是接受天命,取代旧政权,建立新政权;二是“改制”,改革旧制,建立新制。另外,正月是一个极重要的月份。它是一年的开始,代表一切更新、代天行政。大一统观念与正月(“时”、历法)的关系最为密切。《公羊》侧重“受命”、“改制”、“正月”,目的是要尊王,并希望新王选择三统中的一统作为治统。董仲舒强调统一思想的重要性,《汉书‧董仲舒传》云:“《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 这样,天子要掌握了政治、思想文化的主导权,思想正确,才能绾政教于一身。《汉书‧王贡两龚鲍传》云:“《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这一看法侧重在教化成果而言。可见,“大一统”一词强调建立新政权,改革制度,统一天下的政治、文化、思想等方面。《谷梁》提出“《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的观念,而没有提出“大一统”观念。 由此可见,陆贾在阐述大一统观念时没有继承《谷梁》的看法,反而继承了《公羊》。看来,陆贾根据实际的政治需要,择说而从。陆贾提出大一统,当然希望刘邦建立的中央政府,能在政治、文化、思想等方面一统天下,成为名副其实的“受命”王朝。

(五)《新语》的看法和两传不同,提出天人感应说

中国传统的思想家,都把天人合一看成思想的核心部份。陆贾提出君主要重视道德修养、选贤与能,不为奸佞所迷误,才能君贤臣明,治国平天下。他在《新语‧明诫》篇进一步指出,君主要重视天人关系。本篇说:“鹢之退飞,治五石之所陨,所以不失纤微。” 这句话当源自《春秋‧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谷梁》、《公羊》都从人事方面来解释。《谷梁》云:“先陨而后石何也?陨而后石也。于宋四竟之内曰宋。后数,散辞也,耳治也。” 又说:“是月者,决不日而月也。六鶂退飞过宋都,先数,聚辞也,目治也。子曰:‘石,无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无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之于物,无所苟而已。’石鶂且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故五石六鶂之辞不设则王道不亢矣。” 《谷梁》没有从天人关系的角度来阐释这句话,而是从记载言辞加以分析,说“陨石于宋五”是史官耳闻陨石坠下分散于宋国境内而记下的,“六鶂退飞过宋都”是史官亲眼看见6只鶂鸟飞过宋都后而记载下来的。《谷梁》又引用“子曰”来说明君子对石头、鶂鸟尚且如此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则对人有仁爱之心,就不言自喻了。正因君主能仁民爱物,惠及万物,则君主必能推仁政于天下,最终统一天下。因此,《谷梁》从人事来阐释《春秋》这条记载。《公羊》也从人事而非天人感应观念来阐释的:“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六鹢退飞,记见也:视之则六,察之则鹢,徐而察之则退飞。五石六鹢,何以书?记异也。外异不书,此何以书?为王者之后记异也。” 《公羊》认为《春秋》记“五石六鹢”是记载异常的现象,其目的是“为王者之后记异也”,既为曾是天下共主商汤的后人书录此事,又对以后君主起着儆戒之用。可见,两传都从人事角度来阐述《春秋》这条材料。相反,陆贾不仅没有继承这一看法,反而从天人感应来阐述。他说:

世衰道失,非天之所为也,乃君国者有以取之也。恶政生恶气,恶气生灾异。螟虫之类,随气而生;虹蜺之属,因政而见。治道失于下,则天文变于上;恶政流于民,则螟虫生于野。贤君智则知随变而改,缘类而试思之,于□□□变。圣人之理,恩及昆虫,泽及草木,乘天气而生,随寒暑而动者,莫不延颈而望治,倾耳而听化。圣人察物,无所遗失,上及日月星辰,下至鸟兽草木昆虫,□□□鹢之退飞,治五石之所陨,所以不失纤微。

这段话的重点是:世衰道失与君主施政失误有密切关系。君主施政失误不仅导致政治败坏,更导致天、气变坏,天、气而反过来影响民生,可能使民不聊生。这种观念可以说是汉初灾异说的滥觞。君主施政好坏是天人感应说的核心。陆贾强调天人感应,他在《道基》篇也说过:“跂行喘息,蜎飞蠕动之类,水生陆行,根著叶长之属,为宁其心而安其性,盖天地相承,气感相应而成者也。” 唐晏说:“明人事之出于天道”, 就《道基》篇上下文而言是对的,陆贾认为人事出于天道;而就陆贾的整体思想言,君主才是天人说的中心。此不可不辨。

陆贾开汉初天人感应说之先导,其后汉儒以阴阳、感应、比附说来解释《春秋》陨石五、鹢退飞,如贾逵、许慎、何休都以此解释,批评宋襄公。如何休说鶂是鸟中的耿耿者,像宋襄公的品行;襄公要称霸,在五年被抓,六年失败,正合乎五石六鹢之数,“天之与人,昭昭著明,甚可畏也。” 陆贾重视天人感应,目的是要刘邦重视修身、治平,否则上天会予惩罚。这样,刘邦也勤政爱民。

陆贾《新语》采用《谷梁》、《公羊》两传的一些说法,说明陆贾特别重视、尊重两传,认为两传能正确阐释孔子的思想,可以和七十子齐肩并驾。这意味着陆贾认为两传是孔学的嫡传。既然是嫡传,那么,它们称得上是孔学的正统传人。“正统”在中国思想史、史学史中是一个很重要的观念。不同时期、不同学派、甚至同一学派内的不同支派对正统有不同的看法。 由于学派内的正统观见仁见智,因此,学派、支派之间常为正统而展开激烈的争论,甚至为争正统而流血。 因此,正统论不仅涉及思想观念,更涉及谁是孔学嫡传的问题,也即谁在儒家内部具有最大权威和发语权。陆贾引用《谷梁》、《公羊》两传,暗地推为正统,这样,他肯定了两传在儒家体系内具有重要的地位,同时为自己在儒家史上的地位给予很高的自我评价。

陆贾引用、赞同两传对历史人物、事件的评论,无疑是说,他直承《春秋》褒贬义法,直承圣学。因为两传是阐释《春秋》义法,是孔学的阐释者,那么,陆贾是《春秋》的再阐释者。这样,他在阐释孔学起着“继往”和“开来”的重要贡献,他在儒家史上的地位自然很重要。从另一方面看,两传在汉初即被陆贾推崇,说明它们在汉初已经定形,且在齐鲁两地师徒相传。 两传的思想内容得到儒家一些流派的认同、肯定、推崇。他们是阐释圣人的政治思想的权威。陆贾引用两传,间接以《春秋》之意作为评论历史人物、事件的重要标准。这样,它应为汉代“以《春秋》决狱”开启了先河。

另外,陆贾继承两传的看法,但是他没有以注、解的方式来阐述,而是以子书的方式来阐释。秦汉时期,儒家学者为了阐释先秦文献,创立了解释经典的新体裁,如传体、章句体等,并且透过这些注解来阐发自己的思想。学者根据著作的思想成份的多寡、开创性等,把它们分为非哲学性的注解、哲学性的诠释、诠释性的哲学著作3种。 陆贾撰写《新语》,是应用诠释性哲学著作(子书)来阐释自己的思想。这也许是他生活于秦汉之际,其著作方式仍然受到先秦诸子的影响。这样,他一面可以自由阐释思想,一面可以把先贤往哲的思想、评论等融在书中,使书本的思想更丰富、更有意义。

陆贾为刘邦提供治国理论,这意味着:作为政治理论的儒家如何能为现实政治提供理论?理论与现实有多少的差距?理论如何才能落实到政治?这是陆贾面对的问题,也是儒家面对的问题,更是历代儒家所面对的问题。时代变,问题随之而异,儒家虽然有一套本末兼有的理论,但是,它是百家中的一派。儒家以前的理论和智慧能否有效解决当前问题,经得考验,这是儒家面对的共同问题。陆贾身处汉初,儒家面临不少问题。 他有丰富的从政经验,有较高的学理涵养。如何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有效面对当前的政治、学术问题和儒家受到的挑战,吸收同派古学之长,均在考验着他。

综上所言,我们可以发现后儒阐释古学现象的一些规律:一是后儒继承、发扬、改造先贤的学说,或为配合自己的学说,或为适合时代的要求,或为响应时代的问题与挑战,或为提高儒家的地位。二是后儒在阐释古学时,有意无意地提高自己及古学在儒家传统中的正统地位,而这样,古学的原来面貌可能部份被改造了。三是这些古学也为后儒的政治、人生、社会等思想提供了思想资源。最后,不同时代的儒家面对不同的问题,怎样解决当下政治问题,进而使儒家成为王朝的指导思想或者保持其指导思想地位,是儒家始终需要严肃面对的。

[作者杨兆贵(1971年— )澳门大学教育学院助理教授 中国澳门]

[收稿日期:2010年12月20日]

(责任编辑:谢乃和)

推荐访问:儒家 古学新诠